第33章 明空见性（一）
看着眼前这个，端坐于土炕之上，一动不动的灰衣少年。
眉头已然蹙起的「老阿公」脸上，出现了少有的严肃与审慎之色。
他清晰的记得，在过去这段一起相处的日子里，一家人虽然时不时的，确实能够看到「赵凡」操练一些拳脚功夫的场景。
但他们几乎从没有见到过，对方如现在这般，似传说中的修仙者一样冥思静坐，至少，可以说灰衣少年从未当过他们的面，展露过类似的举动。
虽说，曾经一度在官场游走的「顾白」，或多或少的接触过一些「所谓的修仙者」，但那些「仙科」名下的家伙，大多只是凭借此法，做一些短暂的调理呼吸，凝神静气而已。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有人会在这「冥思静坐」的过程中，达到「叫都叫不醒的」程度。
……
就在这时。
原本与「阿公」一起进屋，疑惑端详少年的银发「阿婆」，慢慢的踱步过去探出身子，兴许是因为好奇的缘故，她有些似本能的伸出手去，想要推搡或拉拽「少年」一下，来看看对方是否真的无法苏醒？
只是，就在她的手，即将小心翼翼的触碰到「赵凡」时。
被「老阿公」一声颇为严厉的声音，及时喝止：“……蓉儿！……且慢！莫要触碰少侠！……”。
这一声出去！
将一头银发的「老阿婆」吓了一跳，连忙像有些失了分寸似的，慌忙将手收了回来。
随后，她转头看向「老阿公」道：“…… 老头子？…… 这……”。
……
及时制止了老伴的不当行为。
老阿公一边走向炕沿，一边问道：“……妮儿，你方才在叫醒「赵少侠」的过程中，是否有拉扯触碰对方的身体 ？……”。
听到这话。
原本就一脸疑惑无措的「翠妮」，像被人无形中点了一下，连忙回答道：“……没有，阿公…… 男女有别，我并未触碰过赵大哥……”。
……
得到了预期之中的答案。
「老阿公」缓缓的走到了距离「赵凡」很近的炕沿一边。
然后，他略微踌躇了一下，伸出右手食指，小心的探到「灰衣少年」的鼻子下方，想要看看对方是否还有呼吸？
而这一测之下，他发现眼前少年的进气与出气，虽然相对寻常粗重的气息来说，显得非常微弱，但整个过程均匀绵长，就像是他的身体在完全的自我运行着一般。
收回手指，在原地沉默良久……
「老阿公」转头对「翠妮」吩咐道：“…… 妮儿，你先哪里都不要去了，就留在家中…… 除了睡觉之外，每隔半个时辰，便来这屋子里，看看「赵少侠」是否苏醒？…… 期间莫要以任何形式触碰对方……”。
“……对了，去蒸煮些馍馍，备些清水…… 以便「少侠」醒来后，如有需要，可以随时取用……”。
……
然而，让「翠妮」一家几人想象不到的是。
此时此刻。
在一处幻境世界的大戈壁滩上。
「赵凡」正捂着一只已经被割掉的耳朵，满手是血的逃命狂奔！
同时，他那原本应该是「左外耳」的部位，源源不断的溢出鲜血来，几乎已然侵染了半个身子，一时间，难忍的剧痛，夹杂着恐慌的感受，使他本能的想要躲避，正在他后面追击自己的「金袍老者」。
反观正在半空中漫步飞行的「天魔」哲罗。
那副悠闲的样子，仿佛只是在戏耍被困于瓷瓮中的鱼鳖一般。
“ …… 你个不孝的儿贼！……才几日不见，就不认嫩爹了？…… 快来！……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快！回到嫩爹我，温暖的怀抱中吧！……哈哈哈哈哈……”：「哲罗」言语调侃，放肆的笑着。
话里话外，好似一个规劝自己孩子的慈父，而他的整个形貌，却透着一股子清晰可见的变态与癫狂。
……
一刻钟前。
不……可能是一个时辰前。
也不对……
现在的「赵凡」，早已经失去了，可以判断「时间」尺度的参照标准，在这种状态之下，一天与一万年的界限，仿佛也都已经变的模糊了。
所以说。
是在上一层真实清晰的幻境世界时。
他再次出现在了那片「紫黑色的虚空之地」，也依然见到了，那两扇风格迥异的诱惑之门，一扇「天堂之门」与一扇「地狱之门」。
只不过这一次，无论在那个空间的感受多么的真实。
「赵凡」都不断的告诫自己，要秉持「凡因缘和合，皆不离幻象本质」的坚定信念。
于是，他不断尝试以如实观照幻境的态度，试图超然于那世界之外。
直到……
那依旧身穿一身金袍的「天魔」哲罗，一脸慈父般的微笑，从「天堂之门」探出身子来，试图给予「赵凡」一个充满「亲情感」的温馨拥抱。
他都没有放弃自己「觉察观照」的静定状态。
慢慢的……
随着，天魔那诱惑般的台词被忽视……
随着，一个个美艳裸女的再次出现……
随着，哲罗慈祥的表情，变的狰狞且冰冷……
那原本异常真实的「紫黑色虚空世界」，开始如梦幻泡影一般，渐渐变得疏离模糊，直至彻底破碎崩溃。
……
只是……
一层又一层的幻境幻象，仿佛就像是没有尽头一般，不断依附于他的「形、声、闻、味、触」五感，生灭变化，以细不可察的速度，洗刷腐蚀着修行者的信心。
直到……
「赵凡」全部感受所见的天地，稳固在了一处，看不到边际的荒芜戈壁之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此地，再次感受到了一种，之前初次进入「紫黑色虚空之地」时的那种感觉。
而那种感觉最为致命的特点是：世界极其真实的纹理感，让他很难找到办法轻易脱离。
无论是他在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情况下，尝试冥思静坐？
还是，用拳脚猛力的捶打地面，想要试图击碎这片幻境之地，从而解脱逃离？
他整个人，都像是「原本就出生在这里」一样，被牢牢的困固在了此处空间。
后来……
随着身穿金色道袍的「天魔」哲罗，再次幻化出现。
感到一丝无奈与绝望的「赵凡」，开始试图模仿电视剧中，「释迦成道」的静坐场面，想以平心静坐的方式，来抵抗天魔的迷惑干扰。
但这一次。
「哲罗」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废话，他只是随意的隔空一指，便有一道黑色光刃，以无法躲避的速度，割下了「赵凡」的耳朵。
顿时，鲜血四溅，痛感横生……
……
而在此刻。
在「赵凡」夺命狂奔的此刻。
捂着流血残耳的他，一面逃命飞跑，一面不由的扪心自问：“…… 疼！真是太疼了！…… 竟然会有如此真实锥心的疼痛感！……”。
“……到底是为什么？…… 我好像不能随心所欲的分离自我的感受！就像现在，我虽然觉察到了疼痛，但还是感觉到自己在被这些痛感席卷！……”。
“……到底是为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力存在波动的原因，我好像根本无法突破所有幻境！……我总是会陷落在某一层世界中，难以自拔……是我的觉察定力被腐蚀了？还是因为某种惯性，我不自觉的进入了失控状态？……”。
“……到底是为什么？…… 这小浅前辈不是说过吗？天魔不会真正的杀死我……那我为什么要逃？现在又要逃去哪里呢？……”。
可是……
一个个问题，刚被「赵凡」自言自语的问完。
他很快又自问自答般的说道：“ …… 不跑吗？可就算天魔不会真正的杀死我！…… 但这疼痛感，却是无比真实的……不是吗？…… 就算他不杀死我，但被这样的疼痛不断折磨，是个人也受不了啊！……”。
“……逃跑？可我为什么又不能跑呢？……我不跑的话，难道真的要坐在那里，让他慢慢的把我凌迟剥皮吗？……”。
“……这就像我在「翠妮」家一样，试想，如果我遇到那三个村痞侮辱「翠妮」，难道我不去上前教训他们？自己坐在地上静坐，问题就解决了吗？……如果，后续对方叫来一众打手，我应付不了的话，难道我也不能跑吗？……难道我要端坐在院门口，任由对方打死我不成？……”。
……
然而，一回合的自问自答刚刚结束。
新的疑惑与问题，便又接踵而至：“ ……可现在的问题是？这无尽的荒芜戈壁，到底算是个什么地方？……是另外一个世界？……还是说？只是我的深层梦境？……”。
“……如果，这里是我的梦境，那好像我确实也没必要逃跑……只要我坚定信念，控制梦境！没有理由打不过这个叫「哲罗」的家伙！……”。
想到这里。
似是感觉到在这片无尽戈壁，如此逃命下去，终究不是什么好办法的「赵凡」，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的转过身形，望着距离自己还有百丈余远，那漂浮在空中闲庭信步的「天魔」哲罗。
狠狠的一咬牙！
开始努力集中精神，尝试通过在梦境中催动想象力，在这个世界中显化创造出一把「加特林机枪」，来和这个身穿金袍的家伙，较量一番。
只是……
在看到「赵凡」停止了奔跑，在原地摆出一副「苦思冥想」状后。
「天魔」哲罗脸露一丝玩味的嘲讽，语气依旧癫狂痴笑道：“……哈哈哈哈…… 好儿贼！…… 快回到为父的怀抱中吧！……嫩爹我对你的爱，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
随着「滔滔江水」四个字被说出。
「赵凡」顿时看到在那荒芜戈壁的天地交界处，突然出现了一片左右都看不到尽头的滔天巨浪，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奔涌过来。
而那巨浪距离如此远，却能看的这般清晰，若真到了临近周身之时，势必是高达百丈，乃至千丈的末世海啸。
可这还没完……
只听「哲罗」，一边悠闲的在空中行走，一边继续笑道：“…… 乖儿贼！诚服效忠于我，我将赐你无穷力量，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为父对你的好，可是如连绵山脉，沉重且踏实啊……”。
紧接着，伴随着「连绵山脉」四个字被脱口而出。
在远处的惊天海啸之上，霎时出现了一片好似喜马拉雅山的连绵山峰，像是被丢石头一样，向着「赵凡」所处的位置砸来！
……
见到这一切……
「赵凡」瞳孔收缩，目光微凝。
仿佛受到了某种本能的驱使，他二话不说，转头便再次迈开了脚步，内心暗道：「…… 我就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还能再跑一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