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明空见性（八）
世间有这样一种说法。
他们说。
人类是根本无法完全摆脱欲望的，因为人本身就是欲望的产物。
你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富贵显达，乃至只是饿了想要吃饭，困了想要睡觉，这大大小小的一切，本质上都是欲求的体现，凡所想要，皆为欲望。
所言似乎很有道理？
不过，什么是欲望？什么又是摆脱欲望？为什么要离欲？
这些细节本身就值得推敲，先莫轻易下结论。
……
世间还有一种说法。
他们说。
人类根本就无法彻底摆脱无知，因为众生本就是无知的产物。
因为不同程度的无知，世间才衍生出了形形色色的角度，也正因为居于不同角度，而产生了诸多差异视角，才能使众生心甘情愿的去扮演自己的角色，并从中获得愉悦，乐此不疲。
无论这个过程中，你扮演的是一位皇帝？还是一坨粪便？都是如此。
所谓：恰因无知故，方使尔等沉迷其中。
这个说法，似乎也很有道理？
不过，什么算无知？什么又算有知？全知全能到底是一种什么状态？
这些内容本就值得揣摩，先莫轻易下结论。
……
听完灰衣少年的话。
神态悠然自在的「无上」老者，耸动了几下原本静止不动的身体。
之后用一种，颇有几分深意的语气，开口说道：“…… 赵凡，虽然你给出的理由，已经算是充分…… 但在真的开始与你聊某些话题之前…… 我还是有必要，再劝说你一番……”。
“ …… 实际上，如果我们将这天地万物，乃至所有众生，比作是一场游戏……”。
“ …… 那其实从我的视角来看，在此方天地游玩嬉戏，体验众生经历，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 …… 若你想要财货富裕，便去学些经营逐利之法…… 若你想要权势功名，便去做些人心政治之策 …… 若是你，只想要过些平静恬淡的日子，便去有意训练一下自己的豁达从容，宠辱不惊的心态…… 其实，这世事所求，都犯不上非要修行成道不可……”。
“…… 更何况？…… 世间众生希望渴求的事物，种类繁多，又何止这些呢？……”。
“…… 有人求：平安健康，无病无灾…… 有人求：周游世界，不负年华…… 有人求：受人尊敬，荣高一等…… 身在凡间这么多年？你又未尝不是如此呢？…… ”。
“…… 也许，你只是想考上一个好大学？找到一份好工作？…… 也许，你只是想要心生爱慕之人，能够垂青相伴一生？…… 也许，你只是想向亲朋好友，乃至更多的人，证明你的价值，足以光耀门楣？…… 也许 …… 也许 …… 众多的也许，其实都用不着，非去修行成道不可…… 况且，真正的修行成道，也未必能够满足你的这些心愿……”。
……
说到这里。
听到上面那些话的「赵凡」，眼神中显现出一丝复杂之色。
只是，他没有插话质疑，而是依旧颇有些疑惑的，默默看向对方。
随后，便听「无上」老者继续说道：“…… 赵凡，你应该可以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 …… 如果你现在停下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若是后续你真的弄明白了什么是修行成道？那你此生，或许就回不了头了…… 到那时候，许多原本在我的角度，才应该洞悉明白的认知，会如一个又一个顽固的念头一般，根植在你的意识之中，使你时不时的抽离于，之前所习以为常的生命体验……”。
“…… 这些内容，有可能会让渺小的你，感到迷茫…… 也有可能，会让你现在的生活，逐渐走向瓦解……”。
说到此处。
「无上」老者明显可以感受到，对面灰衣少年的复杂神情，似乎更浓重了几分。
但他却还没有停止劝慰的意思。
只见老者一边说话，一边抬起一只手，指向某个方向，微笑着说道：“ …… 不过，既然你已经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我自然也不会让你白来这一趟……”。
“…… 赵凡，你向那里看！……”。
……
随着老者的话语。
「赵凡」顺着对方的右手指向，一眼望去。
只见「无上」前辈所指的地方，正是此处百丈之地边缘的东北角，那里，原本有一团黄色的虚影，游荡在如「毛玻璃」质感的光罩之外。
不过，随着「无上」老者的一指。
那处绿茵之地的边缘，此刻在「赵凡」的眼中，已经不再是模糊的样子，而是非常清晰的呈现着一切，他清楚的看到，穿着一身金袍的天魔「哲罗」，依旧在那里的边缘之地，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
只不过，从对方没有丝毫变化的焦躁神情看。
从「哲罗」的视角，似乎并没有察觉到那光罩的变化，仿佛天魔依旧无法看到、听到这「绿茵之地」内的一切一般。
这时。
只听「无上」老者缓缓开口说道：“…… 赵凡，其实你想要的很多东西，包括众生所许愿想要获得的许多东西，那天魔「哲罗」都可以帮你们实现…… 你只需与他合作便是…… 他可以帮你完成复仇……”。
“ …… 关于这一点，我并没有诓骗于你的必要……”。
……
得闻此言。
「赵凡」看了看远处的「哲罗」，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的「无上」老者，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沉默良久……
他才用有些无奈的语气，感叹说道：“…… 哎，无上前辈，真不愧是无上前辈……”。
“ ……原本我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觉得您上面的那些劝说之词，或许是在有意考验我，是否道心坚定？……”。
“ …… 可是，在细细品味感受之下，确实又能体会到您的每一句发言，都充满着为我着想的真诚……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就好像我的心愿，无论是美好的？还是糟糕的？您都会尽力协助我完成一般……”。
“……前辈，相信您也知道…… 在我们人世间，常存在着这样一种传说，是关于生死轮回的…… 许多神话故事，与宗教信仰中都会表示：我们人，不止活一辈子，而是生生世世的，在一个巨大到无边无际的系统中轮回，反复度过着一辈子又一辈子…… 有人称其为三界，有人称其为六道…… 总之，就像人世间的很多其他概念一样，叫什么名字的都有……”。
“…… 不过，虽然类似的传说故事，随处可见…… 但说句实话，我赵凡根本找不到轮回存在的切实证据，我像很多信奉科学的人一样，在尊重这种说法的同时，更倾向于将之理解为是一种，人们一厢情愿的虚构故事……”。
“…… 只是…… 我之前也向您坦诚的倾诉了…… 不管我是怎么认为的？……我赵凡，现在不过是一个愚昧无知之人，即便我看似可以勉强应付如今的生活…… 但对于创世大道来说，我的认知，无疑是渺小，且微不足道的……”。
“ …… 轮回真的存在吗？……我愿意相信它存在，至少，我们可以暂时假定它存在……”。
“ …… 那么？无上前辈…… 请容许无知的我，基于假定存在的轮回，做出以下荒诞不拘的猜想吧……”。
“ …… 扪心自问，我赵凡能够决定我下辈子，轮回投生的去处吗？…… 我觉得我做不到，为什么？因为别说下辈子了，就连这辈子的很多事情，都不在我的掌控之中…… 何谈什么如迷雾一般的下辈子呢？……”。
“ …… 那么好…… 既然轮回假定真实存在，且这轮转过程又不受我掌控？…… 那这轮回的过程中，会发生什么？…… 我们不妨大胆的想象一下……”。
“ …… 下辈子？我会投胎成什么？…… 投胎成被开水烫死的蚂蚁？有可能…… 投胎成像「马小花」那样，受人欺凌的女孩子？有可能…… 或是投胎成某个动物？某种植物？某副案板上的鱼虾？也有可能…… 还是说？干脆就投生成一块石头？在高山上？在大海中？在盆地内？…… 当然了，也有可能，就在茅房粪坑里……”。
“…… 无上前辈…… 请容许我猜测的更大胆一些…… 我今生的挚友，有没有可能我们来世投胎成一对夫妻了？有可能…… 我今生苦苦追求，白头到老的爱人，有没有可能来世投胎成一对仇人？或是一对兄弟了？也有可能？对吧？…… 还有，我苦心修炼，终于击杀的「贡义村」惨案的真凶，有没有可能来世投生成我爹妈了？有可能，不是吗？…… 到那时可就有意思了…… 下辈子，我那个爹妈逮到机会就虐待我，我还不能反抗，我一反抗，他们就搬出忠孝的道德大旗，把我批判成千夫所指的罪人……有趣…… 有趣，可真是太有趣了……”。
“…… 无上前辈？…… 您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我当然可以去和天魔「哲罗」合作，也可以认他为父，让他帮助我复仇 …… 反正在「地球世界」时，见到有钱人就叫爸爸的情况，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 可是然后呢？…… 我获得财富、权力、乃至神通？就像爽文里的男主角那样，爱泡谁泡谁？爱杀谁杀谁？然后嘴里唧唧歪歪的，说些莫名其妙的咒语，号称自己掌握了各种法则？各种大道？……”。
“…… 无上前辈…… 既然，我已经千辛万苦的来到了这里，如有可能的话，请不要让我，依旧如一个傻叉一样，离开这里…… 好吗？……”。
……
听完这段话。
「无上」老者的脸上，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笑意，他甚至忍不住笑着说道：“…… 哈哈哈…… 你这个臭小子…… 可真有你的！……”。
“…… 那好吧，既然你，执意要和我继续聊下去…… 那我就当你对这个决定，已然别无二心了……”。
“…… 俗话说，落子无悔，你以后若沉迷邪欲，扛不住真相的重量，不要埋怨什么老天爷就好……”。
得到了理想的回复。
池塘边的「赵凡」，连忙站起身来，拜行一礼，恭敬道：“…… 无上前辈，落子无悔，一言为定……”。
“ …… 正如您所说，我相信天魔「哲罗」可以帮我复仇 …… 但我想告诉您的是，相对于完成某个剧本中的复仇 …… 我认为洞悉真理，成就无上大道更为重要！…… 如果在究极真相的面前，证明我就不该去报这个仇？那我没有道理抓着虚妄的仇恨不放，非要去杀个谁以泄愤……”。
“ …… 当然，现在的我，仍处于无知状态，我并不能确定，「大道」到底是支持我复仇？还是不支持我复仇？…… 我只是觉得，天魔「哲罗」能解决的事情，「无上」前辈您同样能够解决…… 并且，我相信基于「大道」的解决方案，会更究竟，更圆满……”。
……
“ …… 哈哈哈 ……”：听着「灰衣少年」的话，「无上」老者再次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而后，随着笑声渐渐淡去，「无上」一边示意「灰衣少年」坐下，一边笑着说道：“…… 哈 …… 赵凡，你这话说的倒是蛮中听的……”。
“ …… 不过？你是否能说的清楚？我与「天魔」在处理同一件事情上面，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听到这话。
「赵凡」自然是不能确定的眉头一锁，随后轻轻摇了摇头，恭敬答道：“ …… 无上前辈 …… 关于这一点，我确实还说不清楚，还望您指点……”。
见到「灰衣少年」这个反应，「无上」自是能够洞察一切，他知道对方并非完全不懂，而是理解的不够完整，也不够自信。
于是，「无上」老者也没有在卖关子，而是开口说道：“ …… 让我给你举个例子吧 ……”。
“ …… 赵凡，假设你许下一个，想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心愿…… 那么「天魔」会怎么帮你呢？……”。
“…… 说起来，他的方法还是蛮多的…… 他可能会教给你一些策略，打击你的竞争对手，帮助你上位…… 也有可能直接给你一笔巨大的财富，提升你竞争的资本…… 甚至，他还可以直接赋予你超越凡人的力量神通，助你在搏杀中取胜…… 直到你一将功成万骨枯，迈上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 所以，在天魔的眼中，有可以利用的朋友，有需要攻击的敌人，有值得注意的强者，有无需理会的弱民…… ”。
一字一句极为认真的听着。
「赵凡」的眉头因为深入思索理解的关系，锁的更加紧了。
只听「无上」老者，继续说道：“ …… 而面对你这个心愿？…… 我需要如何帮你完成呢？……”。
“ …… 我需要帮你创造至少一万个人 ，然后创造各种思想、理念、文化、念头 …… 让这一万个人，认识到他们是人，认识到有高低贵贱，认识到他们的地位在你之下…… 我还需要再创造一个人，让他在一系列的作用之下，认为你的地位在他之下…… 当然了，我也需要对你做一系列操作，让你觉得，你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 所以，在我的眼里…… 你也好，在你之上的那个人也好，还是在你之下的那一万人也好…… 你们都是一回事，是为了完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个心愿，所需呈现在不同之处的道具而已…… 并无本质不同，更不用提什么高低贵贱了…… 许多东西，只是在复杂折射下形成的幻象与把戏而已…… 本质，往往不是你们看到，或理解的那个样子……”。
……
听到这里。
「赵凡」的脸上显露出浓郁的复杂神色，似是若有所悟？又似是在尽心理解。
许许多多的想法在他脑海中闪过：
「 …… 天魔？…… 噢…… 原来是这样…… 那就解释的通了……」。
「 …… 那一万个低下的人？一个更高的人，岂不是都是我的心愿创造出来的？…… 他们之所以低下，我有责任？他们之所高高在上，我也有责任？……」。
「…… 理论上，我们都是一体的才对…… 分别，高低贵贱…… 似乎只是在极小范围内的概念叙事？……幻象？本质？…… 如何堪破重重幻象？洞察本质？……」。
……
片刻之后。
「赵凡」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欲言又止：“ …… 无上前辈 …… 我……”。
而这个时候……
只见「无上」老者，轻轻捋了捋胡须，随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语气颇为轻松的说道：“ …… 不急，不急…… 你可以慢慢的想，慢慢的参…… 没有必要把某些感悟，急着转换成语言文字……”。
“ …… 赵凡，让我们从最基本，也是最关键的问题，开始好了……”。
“ …… 请你告诉我？…… 你活了这么大？你觉得在生命中？最困扰你，或最困扰你这类人的问题，是什么？”。
“ …… 想清楚，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