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明空见性（九）
赵凡能够理解。
为什么「无上」老者？会反复劝说自己要谨慎的选择踏上修行之路。
毕竟，天下虽大，对「修行」感兴趣的人虽多。
但说到底？这其中到底有多少人？
是确实对「真实的修行」有纯真向往的呢？
如果，这个数字，可以被统计的话。
结果恐怕是少的可怜。
……
从很久之前开始。
与法术、神通、超能力、长生、仙神、奇异现象，未知领域，这些词汇有着关联的「修行」一途，便开始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与变化，与一场场的名利游戏相互挂钩。
在古时候。
若是某个位高权重，能够调动大量资源的帝王，表示出自己想要修仙成道，以获永生的意愿。
那么在其所管辖的国度，甚至是他的影响力能够波及的所有周遭邻国。
便会不断的涌现出许许多多。
以此需求，为谋生，获利手段的方士、术士、修行者。
这些人，谈论着各种，无从考证，乃至光怪陆离的传说故事，为其所依托的理论，铺设文化背景。
这些人，发明出各种，生涩难懂，甚至故弄玄虚的词汇概念，为其主张的观念学说，设置理解门槛。
这些人，实施着各种，千变万化，以修行成道为名义的骗局，为其在诸欲动荡的列国，谋得名利显达。
虽说，他们这些人。
不过是基于生存的需要，想要混口饭吃。
不过是基于尽情纵欲的渴望，想要谋个富贵荣华。
但不可否认的是。
在人世间摸爬滚打多年的他们，应用深谙人性诡变的种种技巧，能够巧妙的挑拨抚弄人们的好奇、贪婪、恐惧，等欲望情绪。
将一个个偏离修行正道的邪见与故事，包装成知识、秘法、文化、乃至教派。
以至于帝王将相，黎民百姓，不论古今，都难以避免受到愚弄。
……
然而？
「无上」老者的话，是在担心「赵凡」巧言令色的骗取正统法门吗？
显然不是。
试看芸芸众生：
无论是以修行之名，虚构事实，捏造故事，求一个维持生计，养儿育女的营生也好。
还是是以修行之名，巧立名目，故弄玄虚，求一个彰显自我，受人称赞的名誉也罢。
天地大道，始终都容许所有可能的发生，与存在。
所以，与其说是「无上」想要让「赵凡」向大道来证明什么？
倒不如说，是「赵凡」要向「赵凡」自己证明，自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毕竟。
天道之真，行于：求此得此，求彼得彼。
人道之伪，常于：名此求彼，名彼求此。
一介凡人，当然可以因蒙昧愚痴故，所行所思混乱颠倒。
但因果轮转，其形茫茫，其势昭昭，精妙绝伦，定如实显化，应其呈现之愿。
……
听到「无上」老者的问题，灰衣少年再次陷入沉思。
只不过，对于这一次问题的确定，「赵凡」并没有耗费纠结太长的时间，这是因为关于那个问题，他早已思虑踌躇了不止百遍千遍了。
片刻后。
他语气恭敬的，开口说道：“…… 无上前辈…… 若论起，最为困扰我的问题？……我想，那无疑是人们，乃至众生，都会面对的生死问题了……”。
得到这样的回答。
轻抚须发的「无上」老者，也不忙着解答，而是适时的反问道：“……噢？……以你的年龄，在这一界人类寿命的尺度来看，也算不上年长…… 你为何会忧心困扰于这个问题？…… 不妨说来听听？……”。
……
“…… 回前辈…… 对于浩渺到看不清穷尽的时空来说，生命存在的意义，时常是让人感到困惑的……”。
“ …… 长辈们曾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十年少小，十年老弱，分开白天黑夜，再刨去刮风下雨、三灾六病…… 我们真正能够体验的好日子，其实并没有多久……”。
“…… 更不用说，因众生的贪婪欲望，愚痴造作的缘故，让人常有「生不如意常八九，若寻开心想一二」的无奈感慨……”。
“…… 若有轮回？……那么众生，每每被洗去记忆？重复上演形形色色的成长消亡？…… 有什么意思呢？……”。
“…… 若无轮回？……我等凡人死后，如尘土般灭尽，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说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呢？……”。
“ …… 于此思维，莫说是一些寻常之人了，即便是一个又一个，自称拥有高度智慧的文明，也已经不知道，在岁月长河中，接连不断的出现，又覆灭过多少次了？…… 如此，周而复始，始又达周…… 人们仿佛自娱自乐般的自恃一些，可能在高维造物看来，是微不足道，犹如稚童般的成就…… 又是图了个什么呢？……”。
听到老者的反问。
「赵凡」恭敬自然的开口，解释起了自己的疑惑。
整个表达过程，语调清晰有序，谈吐顿挫有度，宛如在用声音，描述一幅泼墨长卷。
只听其继续说道：“ …… 无上前辈 …… 即使我们不去追究，谈论人类文明这般的宏大叙事…… 就单从世间百态的点点滴滴入手…… 也同样能够感受到，关于生死问题，所带来的诸多迷惘……”。
“…… 我记得，曾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 他说：人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实际上就已经开始一步步的迈向死亡了……”。
“…… 仔细想来，这话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试想我们的每一天，无论是从一个婴孩，成长为朝气蓬勃的少年？……还是从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壮，变成一个垂暮蹒跚的老者？…… 我们都在走向那个既定的结局，死亡……不是吗？……”。
“ …… 于是 …… 既然帷幕总会闭合？…… 那众生于此终章之前，所上演的一曲曲旋律，难免不让我感慨……不让我唏嘘……”。
“…… 有的人…… 他们向死而生，总想在生命结束之前，为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或美誉？或后代？或知识与发明…… 对于这种情况，我不知道该评价些什么……”。
“…… 有的人…… 他们似乎笃定了生命只有一次，所以在有生之年，尽情挥洒青春，极力彰显与成全自我……是自私自利？是豁达从容？还是顺应天性？……对于这种情况，我还是不知该评价些什么……”。
“…… 我知道，我或许根本没有必要去评价些什么…… 这世间的复杂，几乎呈现着人们能够想象到的所有可能…… 有的人智慧善良，有的人愚痴造作…… 有的人扫地恐伤蝼蚁命，有的人嗜血杀戮无顾忌…… 良善者有之，伪善者有之，冷漠摇摆者有之，恶毒心狠者有之…… 单纯赤诚者有之，兼容并蓄者有之……”。
“ …… 然而，无上前辈…… 在这难以言尽的众生百态之下，人们即使知道自己终将死亡…… 但却还是尽其所能的谋生以求活，不是吗？……”。
“…… 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 生存资源不足时，会想方设法以谋生，他们只是为了活下去……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许多人甚至不惜做出任何事情…… 例如，易子而食的惨剧，历史上也并不少见…… ”。
“…… 可是简单的活下去？就可以了吗？…… ”。
“ …… 我喜欢简单淳朴的生活，春耕秋收，三餐四季本已足够…… 可在社会大势的席卷下，我又哪里能轻松的偏安一隅呢？…… 就拿我这样的人来说，小时候，人们告诉我，如果二三岁还不会说话？那我就完了…… 后来，人们说，如果我没法读一个好点的小学？那我就完了…… 再后来，人们又说，如果我考不上一个好中学？我就完了……”。
“ …… 人们似乎是知道「完了」与「死亡」是一组近义词般，逐而类似的观点，接踵而至，诸如：……上不了高中重点班，我就完了…… 考不上好大学，我就完了…… 考不上研究生，博士，我就完了……找不到好工作，我就完了…… 辞职失业，我就完了…… 嫁娶不到好配偶，我就完了…… 没有孩子，我就完了…… 有了孩子，我就完了…… 孩子不省心，我就完了…… 小病缠身，我就完了…… 大病降临，我就完了…… 不能出人头地，我就完了…… 得罪了小人，我就完了…… 得罪了领导，我就完了……”。
“ …… 完了，完了，完了…… 我们害怕死亡，不想完了…… 我们恐惧一切不利于自己，或可能会导致我们走向那个注定结局的事物…… 可是，或许正是因为我们的恐惧与害怕…… 才使得它们，成了可以被利用控制别人的工具，攻击他人的武器……”。
“ …… 的确，我们应该告诉无知的孩童，不要去轻易触碰高压电，那样会导致他们完了…… 但我们无法阻止这种劝告的逻辑被滥用 …… 有的父母为了更方便的管理孩子，索性将「不听话」与「完了」捆绑在一起，让他们的孩子相信，只要不听自己的话，就完了…… 孰不知，他们真正应该训练与培养孩子的，是独立深入的思考，谨慎果断的行动…… 而非像邪教般，训练其无条件的服从……”。
“…… 然而，死亡的混乱威胁，在父母亲情的层面，尚且这么容易「失理失度」，更何谈人世间的其他方面了？……别有用心的人，从自身利益为出发点，将人们对死亡与破灭的恐惧，与任何形式的商品捆绑……买不起房，你就完了…… 买不起车你就完了…… 买不起钻石，你就完了……甚至，你不借我的高利贷，你就完了……”。
“ …… 很多时候，这些引发许多苦难的现象，在和平社会的国度中，尚且如此不胜枚举…… 更何况，在那些处于战乱、蛮荒、肆意杀伐的地方呢？…… ”
“ …… 人们想活着，想要更好的活着……”。
“ …… 可人们却，近乎终身生活在对死亡、破灭的恐惧之中……”。
“ …… 小说、漫画、各类影视剧中，最大的剧情矛盾点，便是新生与死亡…… 就连那些号称描写「仙神」的神话修仙剧情，也不过是，你杀我，我杀你，主角如何逃脱追杀，如何巧妙的活下去，如何解气杀死对手的故事……”。
“ …… 众生以杀戮为引的死亡，挑起诸般矛盾、仇恨、痛苦…… 又以杀戮为引的死亡，去尝试抚平那些矛盾、仇恨、痛苦……”。
“ …… 生死…… 如此遍及一切苦难的问题…… 无上前辈，又怎么能？不是我最大的困惑呢？……”。
……
听完灰衣少年，对所求问题的描述。
一脸祥和的「无上」老者，微微的点了点头，似是一种对其表达的认可。
他逐而问道：“ …… 嗯，说的不错…… 那么，赵凡……”。
“ ……现在的你，是如何理解生死的呢…… 你觉得？你死后会如何呢？……”。
……
再次听到了前辈的问题。
「赵凡」像是早已彻底融入了这般赤诚的沟通之中，没有泛起任何不耐烦的心念。
他若有所感的抿了抿嘴，开口说道：“ …… 无上前辈 …… 其实，我是希望有「轮回」存在的…… 因为这样，会让我觉得，整个世界，能够存在一种更为高级，更为合理的公平……”。
“…… 虽然世间百态，人心复杂…… 但这人世间，还是会不时出现，一些让我心意难平的人和事…… ”。
“…… 有的人很好…… 好到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亏欠了他…… 可在某些复杂情况的作用下，他却没有获得，我们世俗意义上的善终……”。
“…… 有的人很坏…… 坏到即便我知道，他的坏可能仅仅是因为足够无知 …… 但其所作所为的恶劣程度，还是让我觉得，即使他堕入十八层地狱，都不足以洗清他的罪过……”。
“…… 可是，这或许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因为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轮回」是存在的……”。
“…… 有的宗教说：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无条件的信就可以了，轮回就是存在的！…… 抱歉，我对完全不能理解的事物，实在生不起真实的信仰……”。
“…… 有人说，他们经历过「濒死体验」，在这种近乎于死亡的体验中，他们看见到了轮回，看到了上帝，看到了佛祖，看到了道祖，乃至形形色色的真神…… 但抱歉，我没有经历过这所谓大灾难后的体验…… 即便是我经历过了，我又怎能确定？那不是一个梦呢？…… ”。
“…… 还有人说，他们具备什么「阴阳眼」，可以看到许多貌似半透明状的游魂野鬼，行走在世间…… 甚至，他们有人声称能看到牛头马面，十殿阎罗，他们有人声称能看到举着镰刀的死神，乃至冥王哈迪斯…… 可还是抱歉，我看不到，我根本不能确定，他们看到的是不是一种臆想？…… 是不是源于某些媒体素材侵染下的，变相谎言？……”。
“…… 无上前辈 …… 就是这样，我一面希望有轮回，一面却又不能真的相信有轮回…… 至于我的死亡？在如此局限的束缚下，又如何能背离那些现实的想法呢？……”。
“…… 在我死后，我「赵凡」或许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彻底的消失了…… 我也许会被烈火烧成骨灰？也许会被蝼蚁蛆虫腐蚀尸体，直至变成肉眼看不到的各类微生物…… 进入所谓的生态循环系统？……”。
“…… 这便是我理解的生死…… 相信也是许多如我一般的普通凡人，理解的生死…… 于是，我们害怕，我们恐惧，我们甚至不愿意思考，不愿意面对……”。
……
听完「赵凡」的解释。
满头白发的「无上」老者，再次欣慰的点了点头，似是赞赏着眼前的少年，虚伪化尽，诚可通神。
只听其缓缓开口道：“…… 嗯，很好 …… 你描述的非常清晰…… ”。
“ …… 那么，赵凡…… 接下来，我就用一种，你能够理解的方式，来和你聊聊，你眼中的「生死」问题好了……”。
“…… 不过，在这之前 …… 不妨让我们先来看一些，颇为有趣的生活片段……”。
随着「无上」老者的话音指向。
少年只见老前辈随手轻轻一挥，那原本平平无奇的池塘上方，便如投影般的出现了一幕异世景象。
然而，说是「异世」？倒也不对。
因为「赵凡」分明看的清楚，那景象里的建筑家具，人物装扮，与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球世界」，根本没有任何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