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于不经意的一瞥间，遇见了龙
早间档的司机，通常会拥有更强的爆发力和反应速度，他们的注意力会高度集中，目光像猎食的鹰隼一样锐利，从不遗漏每一个可以变道的时机。
如果早间的车流是一只全须全尾的牛，那许然所乘坐的这辆车，就是一把锋利的刀，薄薄的刀刃沿着牛身游走，恰到好处地刺入每个有空隙的骨节。
这位司机师傅，一边悠闲地听着评书，一边庖丁一样，通过方向盘掌控着这柄薄刀，刹车离合油门流畅切换，踏板起起落落，堪称艺术。
许然坐在后座上，感受着车身每一次剧烈的减速，迅捷的冲刺和突如其来的转弯。
他要吐了。
几十分钟之前，他和盖铭轩就不再聊天了。
因为在一次司机猛烈的减速后，他们意识到，前面的车程，可能并不美丽。
他用余光瞥向盖铭轩，发现他双唇紧闭，脸色铁青。
他在心里偷偷笑了笑。
盖铭轩是吃完早饭直接上的出租车，现在，他恐怕比自己还恶心反胃。
在度过了许然一生中最漫长的一个多小时后，出租车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机场。
“九十。”司机看着计费器，语气透露着骄傲，向二人邀功，“最起码，嘿，给你们节省了十分钟。”
盖铭轩默默扫码付了车费，许然一言不发去后备箱取了行李，二人沉默地站在车身边，看着司机一脚油门，汽车急速启动，车尾甩出弧线扬长而去。
“要不下次还是试试空间虫洞吧。”许然叹了口气。
“嗯，有道理。”盖铭轩慢慢地说。
他们订的是中午的机票，直飞瑞维尔斯纳。
这是位于欧洲的一个发达国家，以盛产香槟和啤酒着称。据说在每年秋天，都会举办盛大的香槟节，无数青年男女走上街道，把这两种饮料摇出丰富的泡沫，挥洒街头。
许然之前没坐过飞机，所以他事先查过详细的攻略，需要先去取登机牌的。
两个人慢慢挪动，经过取登机牌、行李托运以及安检过后，终于安安稳稳坐在了候机大厅里。
“真是一趟难忘的旅程啊，”三个小时后，盖铭轩目视前方喃喃自语，红色的航班信息在屏幕上滚动，他已经完全缓过劲来了，“轮到我们的航班了。”
“准备好了吗，许然？崭新的世界就要打开了。”盖铭轩走在许然后面，低声说道。
两人跟随一扇扇发光的指示牌前行，最终看到了那只巨大的钢铁飞鸟。
许然走到舷梯旁，仰起头，看着机身冷酷的漆色在阳光下反射出金光，笔直张开的铁翼若垂天之云。
“外观超凡的机械，融合了空气动力学的完美造物，宏伟的设计奇迹。”盖铭轩在旁边短促地笑了一下，“我没说错吧？”
“是很震撼。”许然承认。
在图片里看飞机，和站在飞机面前看，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体验。前者会赞叹于它的流畅与美感，后者则会惊讶于它的庞大。
那是种轻盈的庞大，就像几十吨的羽毛。
“请从此处登机。”空乘小姐在一侧，礼貌提醒每位乘客。
于是许然和盖铭轩，沿着黑漆漆的舷梯，走进机舱。
“欢迎您搭乘我们的航班。”入口处，几名空姐露出甜美的微笑，弯腰鞠躬，表示欢迎。
许然顺着座位上方的标号，一路向里走。
他的座位早就选好了，靠近窗户，他希望在飞行时，可以看到白云蓝天，顺便俯瞰一下自己生活多年的朱雀城。
干净，整洁，大小很合适，许然的座位看起来很不错。
“飞机要飞差不多十个小时，而朱雀市和瑞维尔斯纳的时差，差不多是七小时。”盖铭轩在许然旁边坐下，“所以？”
“我们下午三四点到？”许然顺口回答。
“嗯。我记得，考核官说你计算功底很好。”盖铭轩饶有兴趣看着许然，“他希望我亲自来接你。当然，卫之琢也说过这样的话。”
“主要是卫之琢。”盖铭轩补充道。
许然有点心虚地摸摸脸颊，如果知道一加一等于二叫计算功底很好的话，那他们小区起码隐藏着几十名数学家。
“他还说什么了？”许然问。
“谁？考核官还是卫之琢？”盖铭轩反问许然。
“嗯，都行。”
许然本来更希望知道，考核官说了什么，他想验证一下，考核时的记忆有没有被改变。但奇怪的是，盖铭轩问完之后，他更想回答“卫之琢”了。
“考核官说的其他话，我忘了。”盖铭轩神态自然，“不过卫之琢说了什么，我记得清清楚楚。”
“她说，由于度假计划被超凡事件耽搁了，所以希望能晚几天回学校。”
“没了？”
“没了。”盖铭轩一脸认真。
许然心里萌生出一丝小小的失望。
“啊，我想起来了，”盖铭轩一惊一乍，“好像有……有和你有关的内容，是什么来着？”
他皱起眉头，摆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许然竖起耳朵倾听。
“啊，我想起来了，”他一拍手掌，“卫之琢说，在此次超凡事件中，你功劳最大，所以她希望，学校可以按照在校学生奖励机制，帮你进行一次洗礼。”
“按照校规来说，当时你还不是弥洛彻学院的学生，所以是没有奖励领的，”盖铭轩补充道，“不过既然卫之琢把首功给你，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卫之琢岂不是因此少一次这个……洗礼？”
“不会，洗礼一生只能进行一次，作为上学年第一，卫之琢已经洗礼过了。”
许然松了口气，心中对卫之琢充满感激，“洗礼”显然是一件很大的奖励。
想到这里，他瞥了瞥身旁的盖铭轩。
这种事情都能忘，他刚才是故意逗自己的吧？
盖铭轩已经头靠在椅背上，他眯着眼睛，似乎在闭目养神，也没有一丝想要解释“洗礼”是什么的意图。
“请各位乘客关掉手机。”
随着提示声响起，许然感觉到一股向后的推力，和来自整个机身的颤抖。
飞机在长长的跑道上滑行，速度逐渐加快，随后前部向上扬起，呜咽着冲向高空。
起飞了。
许然看向下方，机窗里的朱雀市像精致的微缩模型一样逐渐变小，心中怅然若失。
在十几分钟后，飞机升入高空，接下来，只需要按照指定的航线飞行，十个小时左右，就能抵达瑞维尔斯纳。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许然心情很好地欣赏着窗外的流云，它们像一样，千丝万缕地粘连，似乎一伸手就能触摸到。
随飞机的高速穿梭，流云撕扯着向后退去，下方的景色也由平原变成山脉，夹杂着大大小小的河流。
像一幅永不停息的流动的画。
在飞机抵达某个城市的某处高度时，在某一时刻的某一瞬间，这幅流动的画，突然像水彩蒸发一样，干涸地静止。
白云静悬高空，山脉肃穆无言，阳光不再刺眼地闪烁。
画面定格。
在这个瞬间，许然并没有反应过来，他还在欣赏着蓝天白云，和雄壮蜿蜒的山峦，但十几秒后，他注意到，流云不再流动，山脉也不再蜿蜒着后退。
飞机似乎停住了。
但这不可能。
作为长航线上的大型民用飞机，它正在离地一万米的平流层，以八百公里每小时的速度高速飞行，像神话中的生物一样威风凛凛。
“一切物体都具有惯性。”这是所有国家初中物理教材上都有的一句话。
“质量越大，惯性也越大。”这也是教材上的一句话。
作为经典力学中的基础概念，惯性是经典物理学建筑中，位于最下层的基石。
而像飞机这样高质量的物体，惯性极大。
即使——即使飞机出了故障，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动力，所有的引擎瞬刹之间齐齐损坏，飞机也会滑翔着坠落。
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速度在几乎一普朗克时间内，从八百公里每小时，狂飙至零。
完全静止的零速度。
许然紧接着意识到，在飞机上同样以八百公里每小时疾驰的自己，在飞机静止后，本应该和那些撞上飞机的鸟类一样，一瞬间向前扑出，跌到前方的座椅上，然后连续撞破前面十几个座椅，冲到内舱的钢铁墙壁上化为肉泥。
但是没有。
除非——
许然惊慌失措地站起身，环顾四周。
左侧的座位上，一名中年女性正在喝着飞机餐里的可乐，棕褐色的液体飞出，悬停在半空；漂亮的空姐在通道上走来走去，嘴巴张开，似乎在说什么；斜对过的一名地中海男性，似乎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他眼睛眯起，维持着前仰后合的姿势。
他们都像雕塑一样静止，就连可乐也不再下落，就像一幅凝固的画。
包括飞机在内的整个时空，都被冻结了。
许然猛地转头，想再确认一眼窗外。
狭小的透明玻璃处，已经被浓郁的棕褐色填充了。
巨大的龙眼，紧紧贴着窄僻的舷窗，似乎在向机身内窥伺，又似乎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