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自责，崩溃，长夜
灵界内，女帝被光武劝住了，没有出去安慰那位情绪已接近崩溃的少女。
眼前这位曾经的女皇，双眼哭红了，身为前辈的光武帝刘秀却像父亲一样给她擦拭着眼泪。他心里明白，女帝实在是心疼阴洁因而才这番伤心欲绝。
“她都快崩溃了，你还不让我去陪陪她？到底是什么居心啊？你心怎么那么硬啊？”
女帝朝着光武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怒吼，夹杂着些许抽泣之声。
“所以说我们就什么事情都要去帮忙，一定要我们来做才行吗？决定是他们自己做的，这是她们的决策，难道还要我们去给他善后吗？她们一群人内部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她们自己不应该为自己负责吗？”
“我知道你心疼他，但是这种情况你去了说上几句好话，有意义吗？下次遇到类似的情况，一样会做出一样的抉择。反正一个人每一次做出什么抉择，都会有人去安慰，都会有人去安抚自己的情绪。时间长了，一个人会去理性思考吗？”
“我并不是想说教了，我只是觉得，至少有些时候，不是所有人的安慰都是正向机制。”
光武的脸上被她的唾液喷到了些许，但并没有因此而被激怒或是严重的情绪起伏。此刻，他仅仅是用平常抚摸着自己那光滑的下巴的手，擦拭着自己的脸颊。
不过这似乎并没有能够很好的把脸给擦干净，甚至还起到了反作用的效果。只不过他呢，只是为了表明一个态度，就是自己是很认真的在听着她说话并没有跟她较劲，没有被她的情绪给带着走的这样一个事实。
“话是这么说，就是因为他不是你自己的小孩咯。”
“你对你自己的孩子，你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吗？你对待刘庄，你做得到这样的事情吗？”
女帝听着他说的这番话，情绪一下子像是碰到了海绵一样，负面的部分被吸收了些许。因而此刻的说话语气也回到了平时的温和。
她自然是注意到了光武刚刚的举动，也觉得自己有些过火了，毕竟把口水都喷人家脸上了，人家都还没有说什么。
“刘庄是我的儿子，我当然爱护他，但是他是一位君主，是一位在我离开世界之后的下一位君主，你说我要不要狠下心来磨练他呢？”
“说起来这方面我还是挺生气的。你没有资格说我。”
“你想想你是怎么对待李显和李旦的吧。你究竟是因为这些事情，还是真的只是因为阴洁的事情呢？”
“我知道这样子可能会激怒你，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被保护还不如自己能够保护自己。至少我希望在这个情况，我们都能够袖手旁观。”
光武沉默了三秒，说出了一些不得了的话来。此刻的他，神情变得极其严肃和冷酷，口吻听起来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正常样子。
原本还非常温和的语气和口吻，此刻却在他那冷酷凌厉的视线注视下，变得开始有些让人察觉到些许残忍。
嘻嘻哈哈的乐天派光武刘秀，他不跟你嘻嘻哈哈的时候，他就是一位真正的绝对君主，而这正是他在人间时候，大部分时间里的常态。若非阴丽华愿意本分且老实地等待他几十年，若是郭圣通过于专横和不通人情，兴许光武与光烈鸳鸯携手的美丽传说，也许会朝着大汉的奠基人汉高帝的情况发展。
但好在，这是属于光武帝刘秀本人独有的幸运，大皇后郭圣通不是工于心计且歹毒的吕雉，而光烈皇后阴丽华却也是顾全大局等候了刘秀漫长的时间。
“…”
“！”
“你。”
女帝被他激怒了杀意满贯的视线如同那即将绞死极恶之人的绳索，直接挥手执链向他袭去。
但光武却完全没有要躲开的意思，而是如大山矗立般地在原地停留。一手拉住了她的手臂，一把抓住了她手中的铁链。尽管自己的实力完全在武斗方面不占优势，但是他完全没有一点畏惧。坚持着自己的想法，那就是不允许女帝出面干涉。
皱着眉，死死地扯住了手中的黑链，那近乎凌厉且冷酷的视线交汇于眼前之人，死死地瞪着。眼瞳布满着血丝，由于哭泣过度所导致的。
僵持许久，她松手了。即使再不放心少女的情况，她也决定听从前辈的意见而不出面干涉。
见状，光武也松手了，随即坐在了木椅上，单手把弄着茶具。捣腾了些许茶叶，淋了些许开水，沏了壶茶。
而后见其站在原地不动，则是缓缓地端着那一小杯茶水递到了她跟前。
女帝接过了，淡淡茶香却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她动身走向了木椅处，平静地坐了下去。
长夜，温度骤降，微风刮蹭着地表，留下一道又一道隔着些许沟壑的堆彻纹路。月光下，处于沉默状态的少年和少女相对而坐着。
少年，点燃了火堆，若有所思地望着那燃烧着的焰黄色篝火，今天于他而言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安静的风，四下无人，没有一点生物的动静。
“林麟，你说我是不是有毛病啊？”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有毛病啊？我赶跑了自己的朋友，我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为了一个陌生人，而和自己人大打出手。”
“林麟，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啊？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我已经为我们做了那么多，我究竟是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沉默长久了的阴洁，此刻终于开口了，用着自责的口吻向林麟询问着。与其说是询问，倒也可以说是自言自语，带着极度自责的自言自语。
“…”
“怎么讲吧，确实你是有问题的。但是问题也不是很大呀。你认为你不想搞暗杀，你不想去杀害无辜的人，这本身并没有错。我觉得从这一方面来看的话，并没有什么问题。”
“也并不能说是为了外人而对韦弦大打出手吧。”
“只是在这一刻，你们两个的意见出现了分歧，我们出现的路线的不同。你不想他再为了你而压抑自己，或者说你也不想让自己继续为了忍受他那逻辑下所付诸行动让你感受到的不适。”
“其实外人的原因吧，也只能说是个导火索，但并不是本质，本质就是你们两个的想法不同而已，这并没有什么问题的，我并不想评判哪种想法是对的，是错的。”
“我觉得评判对错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现在的问题并不是这件事情本身呢？”
“你为此而难过，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失去了他。你内心依旧把他当做朋友，你只是不是赞同他的想法，但是你还是在意他，而他也一直爱着你。”
“阴洁，我不相信这是我们真正的诀别。”
“因为我们没死。”
林麟不赞同她的做法，因为阴洁这样的圣母的行为，在这样残酷的世界中，是会导致大家一块死掉的。
但是作为阴洁的朋友，难道在此刻就只能这样直勾勾的，毫不带羞饰的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吗？
这让他回想起了自己前世的记忆，前世也会因为自己的情绪不好而对他人使用极度恶劣的言语。
人与人之间的心脏都是肉做的，大家都会有感觉，都有感知。
大家的大脑都差不多，即使是一个智商不够高的笨蛋，也是拥有基本的感知能力的。
“…”
“我真的好难过，那两年我们们花的钱，都是他在支持着我们，他没跟我们说他家里的事情，就这样子一个人独自在一起熬了两年。虽然跟我们在一起，可是我们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却没有能够帮他缓解。”
“他的痛苦，我从来都不明白。结果我知道他真的是很难过很难过，尽管我真的是没有办法认同她杀戮的手段。尽管我没有办法理解他这种缓解内心的痛苦的行为。”
“我现在真的好后悔，我昨天就不该那样子的。”
“我现在跟你说这些，我现在在哭，我现在很难过，是因为我已经想挽回他。”
“他甚至没有让我自己赶他走，而是预测了我的想法。然后自己说出来了。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他还要给我面子，我一想到这个我就难受。”
“我知道我前面的很多行动是非常危险的，是不理智、不正常的。”
“我错了。”
“我还对他说那些话，把他气走，或者说是让他自己把自己送走。现在害得刘樱也跟了上去，他又要怎么保护刘樱呢？一边保护刘樱一边战斗。”
“都怪我一个人害得我们分崩离析，原本好好的四个人一起就好了！”
“然后我们把情况给解决了，我们就能够回到我们原来的生活了。是我忘了主要任务，是我总是在纠结这些细节的东西。”
“我有病！”
阴洁的泪腺开关已经近乎崩坏了，泪水与那翻涌着的且崩溃的情绪同步而行，如瀑布般飞流而下。蜷缩着双腿，抱紧着双腿，把脑袋藏在了双腿与身体间的空档之处痛哭着念叨着直至失声。
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浮现少年的背影，越难过就越是想猜测，越是想去看昨日那背影之后的神情。
阴洁意识到了第一次做了如此让自己感到后悔且伤害一个亲近之人的行为。
“…”
林麟靠近了些，单膝触地半蹲着，注视着眼前的少女。眼前的实景让他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感觉，他也曾这样子对待身边的亲近之人。
由于长时间的身体不好而长时间独处，由此所产生的那种心理的扭曲，那种难受的情绪，就这样子在某一次事件中传达给了自己身边之人。
“…”
“现在想想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我当初究竟是为什么呢？”
林麟内心深处出现了这样一个疑问，就像是此刻的阴洁所不明白的一样。自己为什么容忍不了韦弦的做法，明明他的做法确实是在理性的认知上是对的。
即便做法有偏颇，也不应该用这样的方式，而应该用更加长期的陪伴。
“你这家伙，真的是。比我好太多了…”
“如果是我，一定会等着暴怒且忍耐达到极限的阴洁亲自下逐客令的…”
“你这份心意的贵重程度。连我都感受到了…”
林麟内心感慨道，眼前少女这般难过且近乎哭惨了的模样，让他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也让他更加能够体会和理解到他身边那位已经“远走高飞”的好兄弟的心情了。
就像是借助某样工具然后终于看透了稍许，能够稍微理解他了些。
林麟此刻也不说什么了。而是从灵界里拿出了一个包裹，里头放着他自己前些时日烘焙而成的烧饼。
就着自己在城镇上收集来的锡纸小玩意，包裹着那烧饼以及一些类似面制品的小团块食物。
围着篝火的火堆，他搭建了一个小小的石块堆，这些小石块是从沙子下挖出的。
小石头被他近乎小制作般地手艺给很好地堆砌了起来。随后将那锡纸包裹着的食物放进其中加热。顺带着将两人的水袋也堆放在食物上方进行加热。
“哭累了，肚子也饿了吧，那就是吃东西的时候了。”
“来。”
林麟并没有将他食物直接递给他，而是拿在你手上，然后用另一只手捏下了一块，直接拿着那面包块凑进她的嘴边，也不问她什么。
“嗯。”
阴洁在一阵痛哭过后，情绪也慢慢的恢复了。此刻的她，饥饿感也开始缓缓袭来。
她喜欢这种被投喂的感觉，或者说是被关心的感觉，尽管对方什么也没说，还是能够很自然而然的接受对方的举动。
“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你现在还有没有勇气呢？”
林麟借着吃饭的这个契机，开始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或者说，就是突然蹦出来一个阴洁完全没法理解的问题。
“勇气？”
阴洁那哭红了的双眸之外，此刻露出了大大的疑问。
“傻。”
“当然是把你气走的家伙给找回来啊…”
“真的是。”
林麟见她这副茫然无措的模样，被她逗得发笑，只得提醒她一次。
“他会原谅我吗？”
“现在肯定恨死我这个渣女了吧…”
阴洁蜷缩了回去，抱着双腿，藏着头，小声嘟囔道。
“谈不上渣女。话不要乱说啦。”
“他深爱着你呢。连我这个不懂感情的人都能感觉到了…”
“一定会的。现在我们就努努力，把他俩找回来就行了。”
“到时候，要好好地为自己的之前的态度和对方好好详细说明一下哦。”
林麟的用词非常的谨慎，尽管阴洁之前那样情绪失控，他也不想把她的行为放在“对与错”的框架里，这是有偏袒的一面的就是这么宠着她。
“…”
“在这之前。”
“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阴洁却突然朝他而动，抱住了他。
“！”
“额。怎么啦？”
这可把林麟整不会了，被她这么抱着，总是觉得暧昧的。
“以后我如果也对你这样的话。”
“你也一定不要走！好不好？”
少女近乎哽咽且夹杂着抽泣的乞求模样，随着那逐渐松开的环绕于其颈部四周的胳膊而开始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就这啊。”
“我答应你！”
林麟一口气就答应下来了，此刻没有什么比她的情绪稳定更加重要的了，为此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你当真吗？”
“你当真吗！”
阴洁紧扯着他的胳膊抖动着他想要一个确定的选择。尽管双手紧扯着，却怕稍加用力抓疼了他就缓缓地松了松手，不再太过于用力。
“安啦，好好吃点东西。”
“你声音都快哭哑了。”
“当真。我亲爱的朋友。我当真。”
见她这般慌乱失措的模样，他只得用更加严谨且认真的口吻向她这么念叨着。
“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
声音传来，映入他眼中的是一副含泪而笑，带着抽泣着的咀嚼着食物的少女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