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心甘情愿者，挫骨扬灰
安广京城，热闹如常。
苏宇手持紫金令牌步入镇妖司，畅通无阻，来到地牢最深处，身躯庞大堪比一座小山的妖王正被重重锁链缠绕，死死镇压，无法动弹分毫。
在妖王前已有两人早早等待，一是一袭青衣身段婀娜的怜月，另一人则是先前会面过的一品斩妖使。
“公子！”见着苏宇的到来，怜月率先出声，她的面容上写满兴奋。
那份喜悦不似作假，苏宇却在心中留下警惕。
若是怜月真是自己所安排来辅佐之人，为何不清楚古遗迹与诡谲，以及与玉骨之间的联系？
这不合理。
怜月存在的本身便有一层迷雾。
归根结底还是在于怜月所持有的关键情报太少，既然如此过去的自己将她安插在身边的目的又是什么？
心中活跃，疑虑不已，表面上苏宇却是冷静点头，表情淡漠。
见着苏宇的反应，怜月略有不满地撅起嫣唇，水灵眼眸中夹杂着些许委屈。
目光挪向妖王，苏宇大概知道怜月唤回他的原因。
根据先前在镇妖司所获取的情报，妖魔再被杀害后会有强大的妖气与怨念锁定斩杀者，无论身心皆会遭受不可挽回的腐蚀与重创。
妖魔越强，腐蚀效果越强。
也正是为着应对这种境况皇朝才会给予罪犯成为斩妖人赎罪的机会。
身为普通人的斩妖囚犯极少有刑满释放的，多半在中途便被妖气与怨念侵蚀身亡，但总归有一些天赋异禀之人不是么？
赏罚分明，这便是镇妖司的运转体系，牢狱与举进相结合，一举多得。
再说到眼前的巨蛇妖王，毫不夸张地说，整座镇妖司只怕仅有眼前的一品斩妖使能挥刀斩妖，即便如此造成的后果依旧不可估量。
一尊妖王的妖气与怨念可非泛泛之辈能抵御的，更不提一品斩妖使本便比妖王要低上一个大境界。
最终讨论下来大概率会是由苏宇亲自挥刀。
镇妖司愿意将妖王拱手让出已是仁至义尽，更不提这些时日以来抓取情报与全力协助，更是破例将一位斩妖人在刑满前释放，种种因果下，实在找寻不到镇妖司需再付出极可能牺牲一位一品斩妖使的代价帮助苏宇。
一品，代表着这方世界最珍贵、顶尖的战力。
苏宇并未听闻过一品之上的存在，但一品本身至阳至刚的特性便足以与仙王过招。至阳至刚乃是天地之子，堪称同阶无敌，越阶可战。
再损失一名一品斩妖使，对大夏皇朝将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仙王前辈，其中的种种道理您想必也已明白。”一品斩妖使拱手道。
苏宇点头。
怜月悄然站至苏宇身后。
“公子，斩杀妖王得需谨慎。”怜月提点道。
看来怜月更有经验，她很清楚斩杀妖王对同是仙王的苏宇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虽说是妖气与怨念的反馈，但这玩意自己也有。
苏宇心想着。
不论是死亡海还是压箱底的技能影压带来的副作用皆是无穷无尽的亡灵带来的怨恨。
每一次进入死亡海苏宇皆需要经历一次。
那漫天的，几近将整片血红海域填满的亡灵萦绕在耳畔低语，错乱复杂的声音与轻灵飘忽的回响，可以说，苏宇应对怨念一类的事物早有一定的免疫力。
从一开始的极度不适，到第二次使用影压的昏厥，苏宇在逐渐接纳亡灵们的负面情绪。
在死亡海之外，亡灵们是最忠诚的士兵，不畏生死，拼尽灵魂燃尽生命最后的余温战斗，那么在死亡海之内承受一定的埋怨与倾诉并不过分。
只是不知这妖王的怨念是否会与亡灵们有出入。
第二个因素，妖气。
这应该与精神层面相关，但实际上这玩意苏宇还是有。
大脑超频带来的副作用，尤其是在反应速度（精神力）属性较低时尤为明显。
在多次战斗中，大脑超频的威力不言而喻，更是激烈生死斗中的常客，苏宇不止一次两次超负荷使用。
大脑超频带来的精神力损耗与脑袋中隐隐刺痛，如同大脑一瞬紧缩，在头皮处造成的针刺感。这种负荷性的战斗方式亦是在不断锻炼着苏宇对精神攻击的适应能力。
万全准备，苏宇认为并不需要，相较于做好更多充分的准备，他更想早日进入古遗迹内一探究竟。
“不行！”怜月斩钉截铁，一向顺着苏宇的意愿行事的少女在这件事上意外执着且强硬。
“妖气入体非同小可，相关的抵御物品我已托宗门送来，公子只需再等上一会便好。”
苏宇双眼微眯，
巧合，还是……另有企图？
偏偏抵在这个关键时间点。苏宇一旦进入古遗迹便意味着脱离怜月的视线，去往一处彻底封闭，两个世界的交汇之所。
换句话说，与怜月之间的交集便到此结束，在古遗迹内不论发生何事都与其再无关系，而在处理掉一切之后，苏宇大概率是不可能再回到仙侠世界。
一个毫无收益也无感情的世界，苏宇没有理由再回去。
耐人寻味，她，究竟想做什么？
考虑许多后，苏宇做出一个决定。
“怜月，你曾说过你一路跟随着我对吧？”
怜月并无明显的情感变化，只是点点头。
“你知道它叫什么吗？”苏宇缓缓抬起左手，如同融入血肉之中的戒指散发红芒。
新生与死亡，两枚外观完全一致的戒指，却具备着亡灵君王的核心技能，摄魂与影压。
苏宇要确认一件事。
在心中，他轻轻唤下一个人的名字：“唐古。”
怜月在同一时刻开口，若是她道出的名字与苏宇心想所一致，毫不犹豫，最凶猛的攻击将会降临。
苏宇一直在怀疑，从未停过。
对于怜月，这个拥有着强大实力的少女，她的试探从未停歇。
与其说是小心翼翼地确认苏宇的身份，倒不如说是在悄然中收集情报，方便进一步与沟通以及建立联系。
苏宇眼中清澈如旧，不论是雨伞偏斜亦或在人群中牵住的手，他的眼神不曾有过任何动摇，那份清澈带来平静如冰山的面容，古井无波，不带任何情感。
唐古……
心如刀绞。
一个支撑着苏宇走到现在的男人，亦是苏宇意志的直接表露。
惨白的月光，阴暗的房间，烟头上零星的火光，淡淡的烟味，以及……举过头顶的枪支与扣动扳机的手。
唐古并未选择向高天集团复仇。
在绝大部分人看来，一个懦弱无能之人。但苏宇心中清楚，一直很清楚。
那是对世界不公与悲惨现实的绝望与麻木。
在苏宇心中，唐古从未表现过脆弱的一面。不论何时，他总以伟岸又令人心安的形象将众人掩在身后。
苏宇的人生是麻木的，这并非巧合。
仔细回味，大概是过去的自己在游历各个世界时所随意抛下的一具身体以及在意外之中苏醒的意识吧。
是的。
正如在劣神世界的培养皿中一般。
没有所谓的亲情，没有所谓的羁绊，没有所谓的人与人之间的交集。
有的，仅仅是沉溺在黄褐色的培养液之中，紧闭的双眼，如同置身万里深海，黑暗如贴身内衣般紧紧裹挟，包围一切。
从醒来时，苏宇便麻木地活着。
在蓝星上，无所事事，漫无目的，麻木地活着。
与唐古的相遇，似乎是对方大大咧咧地挽着苏宇，说着：你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简单的三菜一汤，昏黄的灯光，闲谈的琐事与藏匿在言语中的热情，令苏宇沉寂的心逐渐复苏。
唐古拯救了他，一个沉沦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等待着“归亡死域”到来的棋子。
可，苏宇没能拯救唐古。
苏宇只能眼睁睁看着唐古自杀，连着上前一步的宽慰也无法做到。
杀掉林明羽，妻女能回来么？
杀掉高天集团董事长，一切能改变么？
便如苏宇所做的一切。
即使将施害者全然杀掉，唐古身死的事实也无法挽回。
唐古为什么会对苏宇伸出援手？
苏宇想过，很久。
在追寻答案许久后，苏宇逐渐明白。唐古理解苏宇，他心知那时的苏宇处境如何。
强与弱是相对的，心的力量在越强之时，脆弱之处也越发明显。
唐古……没有继续生活的勇气。
回想着与唐古有关的种种，苏宇身上的寒意越发深厚。
他之所以站在这，是为着颠覆一切，将这个荒谬的事实彻底修正改写。
目的，从未改变。
不论做出怎样的举动，与怜月的相处如何，一切都只为达成这一个目的。
迎向苏宇瞳孔深处的黑暗与冷漠，怜月的心不由轻颤。
她耳边回想起天机阁主的话语。
“那人身上有着极为深重的杀孽与魔性，是一不折不扣的、自私冷血至极致的魔头。”
有一件事，怜月得以确认。
面前的人绝不是以往所跟随认识的老祖。纵使皮囊与神识完全一致，可也绝不是。
“新生或是死亡。”怜月心有余悸，回答道。
苏宇酝酿的杀意收敛。
“我确实有读心及窥探记忆一类的秘术，但却绝然不可对公子使用的。”怜月再补上一句。
缄默。
感受到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在一旁的一品斩妖使选择驻足观望。
二人皆是仙王级的可怕强者，若是因矛盾打起来便是他也得远离战场中心逃命去。
“公子，我从未想过加害你。你的存在便是怜月所存在的意义。即使……你已变得我再看不见熟悉。”
感受到寒意俞来俞沉重，怜月打破沉默率先开口。
“我不在乎仙侠世界的存亡。”
“那我便不在乎。”
“我对你只是利用。”
“那便将我物尽其用。”
“我并不信任你。”
“那我便一直努力直到你信任为止。”
苏宇陷入沉思。
一方面是怜月炽热且斩钉截铁的话语。
另一方面则是自己。
过去的他，是一个站在顶峰的存在，若论实力与表现只会比现在的苏宇有过之而无不及。
安插在怜月在身旁，究竟有着怎样的用意？
这是阳谋，也是跨越时空长河，过去的苏宇向现在的苏宇打来的一记杀招。
你接，还是不接？
苏宇原本已经打算放弃怜月，带着一颗定时炸弹在身旁实在危险，不然也不会频繁说出“只为利用”这一类伤人至极的话语。
苏宇在经历归亡死域的数个事件之后纵使转得无情与冷血，但对于把控人心的知识却是懂得一二的。
“那你去斩妖吧。”苏宇恢复平日的冷漠，仿佛话中是不经意的小事。
怜月却并未表露任何不满，她只是点头，面容坚定。
她甚至并未等待宗门送来特殊法宝，转身便向着巨蟒蛇妖走去，步履坚定。
“前辈虽贵为仙王，但毫无准备便要斩妖王还是太过莽撞！”站在一旁的一品斩妖使终于站出来，制止道。
“无妨。”怜月目光清冷，她看向其余事物时便与苏宇一般，冰冷，淡漠，似乎不带任何情感。
可唯有在面对苏宇时，不仅仅是眼睛，全身上下仿佛都在倾诉着浓郁的情绪波动。
苏宇的命令便是一切。
先前之所以阻拦苏宇斩妖，甚至忤逆命令，只不过是因为……
她不希望苏宇受伤。
她太清楚斩杀妖王会有怎样的后果。
“嗤。”看着怜月莲步来到眼前，妖王呼出灼烫的鼻息，并出言道：“人族的仙王么？你可想好，若要斩我一个不慎自己也会陨落。”
怜月无视，并未多言一句，腰间的长剑拔出，仙术发动，无数剑刃向着巨蟒的头颅斩去。
镇妖司有着专门镇压妖魔的宝物，缠绕在巨蟒蛇妖身上的重重锁链便是。
一旦被抓住，便是有通天实力也难以动弹，只得任人宰割。
但在史书上被斩杀的妖王却极为少见，哪怕是被斩杀的案例，斩杀者亦是无一人存活。
“哼。”巨蟒蛇妖冷哼一声，既然对方带着果决的杀意袭来，死命难逃，那便拼尽全力拉其下水，同归于尽。
看着怜月的背影，苏宇双眼微眯，心中不知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