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布满血与花的街道（六）

  “不用太担心，他会没事的。”特莉丝悄然来到露希身后，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嗯。”露希讷讷地点头。
  “眼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局面演化到现在已经跟政变没多大关系了。至少这里不能被不死生物攻进来。
  你不是还要保护那些无辜的人吗？”特莉丝低声安慰着。
  任谁也无法想到，政变的最后竟然会演变为人族与不死族之间的攻防战。
  ……
  模仿诡谲之术设下的仙术结界内，怜月浑身染血，周遭满是尸体。
  禁卫军军长终究没能从怜月手上活过来。
  究其原因，大概是这女人最后不知怎么突然发疯似的攻击来，不顾自身的伤势，不顾自己是否会就此死去。
  怜月攥紧拳头，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在死斗的最后一刻，源于军主与君王之间的联系，感应到苏宇负伤沉睡的怜月不惜发动秘术，燃烧自己的灵魂与本源换取强大的爆发力。
  即使在短时间内将禁卫军军长斩杀，自己却也身负重伤。
  苏宇传唤去的不是她，而是盖亚。
  也该是她。
  毕竟一个负伤累累的人又怎样去保护王的安危呢。
  怜月的心中在下雨，如杭州的雨一般，细腻却凄冷。
  “如果我再强一些……”
  仙术结界褪去，浑身染血的少女立于街道上，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不死生物们突然察觉到这儿还有着新鲜血肉纷纷发出嘶吼。
  “如果我更有用一些……”
  烈日当空，心悬如冰。
  直到一面阴影盖在头顶，免去毒辣的太阳光灼烧。
  是不会在这方世界出现的油纸伞。
  “想什么呢？”
  怜月迅速转过身，迎上的是气息稍稍紊乱，连着眼皮都因疲惫而下拉的苏宇。
  恍惚瞥见的是，油纸伞向着怜月的脑瓜倾斜，苏宇自己的半边身体倒裸露在外。
  明明没有下雨，却已替怜月遮住一场大雨。
  怜月没有回应一句话，只是像拨浪鼓般摇头。
  “回去吧。”
  怜月用力点头，紧紧跟在苏宇身边。
  周遭的不死生物皆被亡灵士兵们拦住。
  ……
  回到外围教堂，苏宇强撑着灵魂上的虚脱感看向艾瑞莉。
  第三王女大人平静回应着目光。
  “真亏你能赢下羽天使啊。”艾瑞莉感慨道。
  “所以，你究竟想做什么？因死生往复诞生的这些不死生物完全不受控制，它们会成为灾害的。”苏宇冷声道。
  盖亚依然穿着灰色长袍，她的面庞掩在兜帽下，正倚靠在一处墙角。
  “你应该已经知道教会与归亡死域的关系了吧？”
  “大概是主人与狗吧。”苏宇随意答道。
  “噗。”艾瑞莉禁不住一笑，“说是狗都算是抬举他们。只不过是一些被迷惑心神的弃棋。”
  “但归亡死域带来的和平也不是假的。你的举动会重燃艾露娜塔的战火，你确定吗？现在还有退路。”苏宇思忖后道。
  “你是在考验我吗？”艾瑞莉不答反问，她伸出手指卷起自己的金发，继续道：“你说反了。归亡死域带来的不是和平。
  那只是要宰割生灵给出的丝丝甜头。就像是那批恶魔大军一样，它从没想过让艾露娜塔延续下去。
  它只是将艾露娜塔当成家畜，总得养得肥肥胖胖才能上餐桌。”
  苏宇看着艾瑞莉眼中的认真神色，开始重新审视这位王女。
  又过上一会后苏宇才缓缓开口：
  “实话说，你很难对抗它。哪怕只是短暂的和平也许会是你们最幸福的时光。往后的末世，你们撑不住。
  哪怕能撑过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更会有灾厄，永无止境。”
  “所以我才需要你。艾露娜塔才需要你。”艾瑞莉转过身，那妖红的魔法阵越发鲜艳。
  “你不好奇死生往复的最终形态吗？”
  苏宇闻言点点头，“你说。”
  “死生往复是禁术当中唯一一个能连通地狱的，也是为数不多能逆转天理的。
  在这座魔法阵的背后是艾露娜塔自与归亡死域战斗以来阵亡的所有英灵。
  我本想借这座法阵加之盖亚的特殊性重铸血肉，复活十三英雄之一的盖亚女神。
  不过，看来有人已经提前将我敬爱的母亲大人迷得神魂颠倒啊。”艾瑞莉饶有趣味地看向苏宇。
  一旁的盖亚轻叹一声，摘下兜帽。
  “所以我才讨厌王权。不管是你还是那家伙都太机灵，想的太多未必是好事。”
  “母亲，您厌恶我吗？”
  “不算，各自有各自的选择。”盖亚眼神淡漠。
  “当时年幼的我不懂得这些。后来我开始游历，去往世界各地，甚至其余的世界。我开始翻找古籍，喜欢读书，终于发觉掩埋在历史尘埃中的端倪。”艾瑞莉一步步走近魔法阵。
  她伸出手，轻轻抚在上边。
  “我总算明白，有那么一群人，他们为着这方世界战斗，至死方休。
  有与襁褓中的幼龙告别的龙族母亲，
  有与熟睡中的女儿吻别的精灵女王，
  也有追寻信仰守护无辜者的圣骑士，
  还有追求妻女魂灯只为复仇的法师，
  更有保护族人远赴宇宙外的半龙人。”
  指尖绕在魔法阵的纹路上，似在开启未知的事物。
  “还有很多，很多…从强者到弱者，从老人到小孩。一个，两个，数百，上千，直至数百万。
  他们献出自己的生命，只为在这美丽的艾露娜塔能再唱起赞歌。
  可有人怯懦。他们更改历史，他们污蔑英雄，他们选择沉溺在强权与力量之下，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世界走向灭亡。
  我总想，我的母亲应该是因为这个才会讨厌我才是。因为我没能选择，没能跟上她的步伐……”
  艾瑞莉转身，整个人的后背却贴在死生往复的魔法阵上。
  像是在…献祭。
  “我说过，我从没恨过你。可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会钦佩你。”盖亚神色从容，已经预料到会发生什么。
  “提一嘴，我喜欢郁金香。”艾瑞莉笑了 笑得放肆，笑得恣意。
  “嗡！”魔法阵红光大放，整座教堂被染为红色。
  与此同时，艾瑞莉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眨眼便化作一堆白骨。
  她以生命为钥匙，打开这最后一道关卡。
  “轰隆隆！”
  血红色光柱从云端收回，瞬间崩解。
  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事。
  那些血红色光柱在溶解后化为浓郁的鲜血，如河流奔涌，将王都中段和外围的街道铺满鲜血。
  以及，仅有苏宇能察觉到的，大量的灵魂在向着这座教堂冲来。
  不仅仅是血红色光柱所吸纳的，还有原先被教堂吸收的。
  那数千年来积攒的，无数人死去的灵魂。
  他们有的死于意外，有的死于老死，但不管怎样，这些灵魂的情绪充满着怨恨。
  那是一种囚禁，永世不得超生的愤懑。
  即使是死后，灵魂们都不得安息。
  盖亚开始出言解释：“大概是我们战败后，归亡死域开始收割艾露娜塔的灵魂，我不知道它想拿去做什么，但这些可怜的家伙在最后都会被送给归亡死域。”
  她走近。
  “这是艾瑞莉送给你的礼物。也是艾露娜塔不息的战意。”
  苏宇点头，摄魂发动，所有亡魂都归于死亡海之中。
  隐约间，一丝解脱感涌上心头。
  死亡海不算是什么好地方，但总比被囚禁着折磨数千年要好。
  而且，苏宇能感受到，这些冤魂心中熊熊的战意，那是对艾露娜塔的忠诚，热爱。
  “现在要解决的麻烦只剩下外面那些不死生物。失去死生往复的支撑，这些不死生物也不再是麻烦。”盖亚来到魔法阵前，白皙的手轻轻抚过白骨的头。
  “第二份礼物，便是这。是巫师与她一起送给你的。”
  魔法阵开启，一个与死亡海类似的旋涡通道打开，在通道的尽头所连接的地方是一片贫瘠的炼狱，而在炼狱之上……
  入眼的第一个是一个精灵弓手的灵魂，他单膝下跪，面向苏宇。
  “初代精灵王雷泽，见过君王。”
  视野变得开阔，第二排是一个剑士、一个盗贼、一个术士的灵魂。
  “战士协会初代会长，克里斯，见过君王。”
  “盗贼协会初代会长，布里德，见过君王。”
  “魔法协会初代会长，艾尔吉，见过君王。”
  视野变得更加开阔，越来越多的亡魂入眼。
  他们都是艾露娜塔最强大的战力死后不愿退散的亡魂。他们等待着，不论岁月蹉跎，不论白驹过隙。
  他们始终在这，等待着救世主，等待着那个英雄，等待着勇者的到来。
  “叮——特殊情景已解锁，您已自动佩戴里程碑成就：最后的勇者。”
  苏宇感到一份沉重。
  毫无疑问，这是过去的自己留下的手笔。
  越来越多的性命与责任被背负在身上。
  可，我已经不会再退缩。
  “起来，为我而战！”苏宇将手高举过头顶，发动摄魂。
  无数的精锐再度被收入麾下。
  艾露娜塔数千年来的底蕴与积累全然化作苏宇手下的士兵。
  即使碍于阶级的限制，他们的实力也会被限制。
  可一旦阶级解开，亡灵们的成长性却不会降低，他们一定会成为苏宇麾下最精锐，最凶悍且强大的士兵。
  “诺！”
  “诺！”
  “诺！”
  越来越多的亡魂响应苏宇的号召，他们齐声如雷，震毁山河。
  君王，初具雏形。
  “走吧！”盖亚抿抿嘴，手背在身后，苏宇能看见她捏着的一朵花。
  美丽又高贵，且圣洁。
  是郁金香。
  “第一个指令。为这座城市的所有街道撒满郁金香！”苏宇大声喝道。
  无数的亡灵们向外冲去，他们找寻着，甚至去往野外，不论方圆多少里。
  郁金香被摘来，白色，蓝色，粉色，各种各样的颜色的郁金香混着鲜血布满街道。
  ……
  王都中心。
  “大…大人，城外情况有变！”
  “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不死生物们好像在自相残杀！”
  “这……这不是好事吗？”
  “不是，他们自相残杀完之后还在撒花！”
  “什么？”
  新立起的城墙上。
  露希，特莉丝，阿尔托亚三人待在一起。
  眺望远方，街道上除开被血水铺满外还有五颜六色的美丽郁金香。
  花香混着血腥味从远方飘来。
  “那些阴影怪物是苏宇的吧？”
  “当然，只有他能支配他们。”
  特莉丝打着哈欠回头，忽然像见鬼般被吓一跳。
  “喂喂……怎么啦露希，别哭别哭！”特莉丝为露希擦去泪水。
  她不知道的是，露希能看见情绪。
  在这布满血与花的街道上充斥着浓浓的幸福。
  而在那些阴影怪物身上则是充满着昂扬向上的如火般热情的兴奋与战意。
  艾瑞莉的情绪共振到她这。
  露希切身体会到了，艾瑞莉一直以来独自咽下的苦楚以及在今日换来的解脱与幸福。
  “不，没有，不是我在哭。”露希一边说着，一边变得哽咽。
  ……
  教堂处，苏宇不知想着什么，有些安静。
  盖亚来到苏宇身边。
  “谢谢。”
  “她毕竟是你的女儿。”苏宇摇摇头。
  哪怕只是艾瑞莉随口一提喜欢的花，苏宇依然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完成这凄美的葬礼。
  “你真的没恨过她么？还有老国王。”苏宇倒是好奇道。
  “我讨厌温柔的王。”盖亚笑吟吟道，像是在打趣。
  苏宇眉头微皱，眼中有着不解。
  “我这个人喜欢说反话。”盖亚撂下话后已是消失不见，不知去往何处。
  苏宇抬头看向天花板，自问着：“我是不是给军主的自由太多了？”
  ……
  踩在街道上，鞋底浸满鲜血，身旁是浓郁的花香。
  苏宇就这样一步步向着王都中心走去。
  那里还有一个人的性命要取。
  直到现在苏宇才是真正明白，艾瑞莉根本不是政变的主谋，教会也为何会优先来杀他。
  真正要成为这个国家主人的人，是苏宇才是。
  艾瑞莉从一开始就认识苏宇，也打一开始便是与巫师站在同一阵线的。
  至于为何借着盖亚催促苏宇赶快回到王都也是着急进行这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