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旧友（下）
酒花，精灵之森。
拥有精灵耳朵的美丽少女正站在森林中最高的大树顶端，在她脚下是环绕的云层，少女背后的精灵翅膀微微拍动。她的目光眺望着远方，在常人眼中望去毫无边际的云层，在她眼中却清晰地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景。
少女的表情很严肃，严肃得与那张美丽的脸有些不相符。
“艾琳，你在看什么？”莉安奇从下方飞了上来，与她并肩而立。
“没什么。”艾琳偏头朝她苦涩地笑笑，“只是在想弟弟的事情。”
“那个私生子？”莉安奇挑眉，“他的事情有什么好想的？”
“父亲临走前交代过，一定要找到弟弟并把他带回来。”艾琳一顿，“可是我从没见过他，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父亲总说，血脉相近的人之间是会有感应的，可我好像从来没感应过他的存在，明明他身上流着和我一半相同的血。”
风吹过，将她淡金色的头发吹起，这一幕像画一样美丽，莉安奇看红了脸，下意识慌乱地扭过头去，嘴里胡乱说着：“啊……啊啊大概是吧。”
“莉安奇，你说，我会不会这辈子都找不到他了呢？”艾琳忧心忡忡。
“找不到……那就找不到呗，说不定他早就死了呢。”莉安奇漫不经心地说。
“莉安奇。”艾琳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抱歉，我随口一说啦，别放在心上。”莉安奇笑笑，“如果你真想找到他的话，我会陪着你一起找的。不过你要怎么找，你只知道他的名字吧？”
“嗯，他叫霍尔德。”艾琳说，“霍这个姓来自于父亲的名字。”
阿茨尔·霍，精灵族前任族长。
寻找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艾琳皱起眉头，云层深了又深，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了，你听说了吗？”莉安奇转移话题，“前段时间世界政府修改了林亦飘的评级，将他列入了高危S+的天赋者名单。”
“高危S+，我记得那是很少见的等级吧？”
“对啊，算上他一共只有五位。并且这些高危S+的天赋者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全都被通缉过。”莉安奇说得眉飞色舞，“你听说他在樱雪的事迹了吗？仅凭一个人就将整个国家搅得天翻地覆呢！”
“是吗？”艾琳微笑，“那他还真厉害。”
“艾琳，我的意思是，如果到了无路可去的地步，说不定可以去找他帮你呢。”
“林亦飘……”
艾琳脑子里浮现出那个在学院大赛仅有过几面之缘的男孩，面对她时林亦飘露出的更多是没睡醒的懵懂和腼腆。不过艾琳知道，他很强大，不然也不可能获得S+的初评级以及世界第一的头衔。
“可我们和他不熟吧，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艾琳蹙着眉，“况且听说九大学院刚刚去太云门口大闹了一场。”
“但我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哦，说不定会因为同情你而伸出援手呢！”莉安奇捏捏她的脸，“别总是皱着眉头，笑一笑嘛，我最受不了你这样了。明明才十六七岁的年纪，却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你在地球上还有没杀完的仇家一样。”
艾琳被她逗得忍俊不禁，少女和煦的笑容如同春风，融化在阳光里。
“你看，这样多好。”莉安奇跟着笑了起来，“总会有办法的，只要还没到最后一刻，就都会有办法的。”
太云学院，医疗室内。
“他的身体状况很健康，没有任何异常。”
医生给出诊断后，围在病房的众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杨心正林忍不住开口追问：“医生，那他为什么还没醒，这都已经睡了三天了。”
“根据常理推断，确实是应该醒了。”医生说，“我也觉得很奇怪。”
“我猜，应该是巨大的悲伤令他封闭了自己的内心，所以进入了一种类似冬眠的状态。”周锦澜坐在病床旁边，“或许他正在经历一场巨大的心理斗争，而在这场斗争结束之前，任何来自外界的刺激都没法让他醒来，我们只能等着。”
“什么都做不了吗？”慕枫问。
周锦澜点点头。
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最低点，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出去透个气。”张守星说。
“安排人值班吧，林亦飘现在这个样子得有人看着，他醒的时候得有人在身旁照看着。”周锦澜说，“每天有一个人看守就行了，日常课程那边我会去解释的。”
“这事就交给你了，东方。”周锦澜起身，简单地吩咐了一句，“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好。”
东方云点点头，她毕竟是班长，总要承担一些责任。
“一年级的就不用参与值班了，想来看望他的时候自行前来便是。”东方云打开手机，“我现在在群里发个表格，二年级的自己填一下时间吧。”
林亦飘蜷缩在病床上，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知。正如周锦澜所说，他正在经历一场极其盛大的梦境，在这个梦境里所有人都没有死，他流着泪，朋友们拍着他的肩膀，问他为什么哭得这么大声。
“柚子那边……和他的家人说过了么？”杨心正林突然问。
“他的哥哥来了一趟，把他的遗物全都领走了。”慕枫靠着墙，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这些话说完。
杨心正林突然用力捶了一下墙，他们都太过平静了，正是这种平静让他觉得愤怒。明明同伴死在了眼前，他们却连悲伤都做不到，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却连改变什么的能力都没有。
“正林，别这样。”慕枫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悲伤，“我们只能接受。”
“我不甘心啊！”杨心正林怒吼，“为什么我们只能袖手旁观，每一次都让阿飘来拯救我们，为什么我们就没有改变什么的力量！”
是啊，为什么呢？
人在年少时，最难承认自己的平庸。
叶静语低下头啜泣起来，蝶豆葵乃紧握双拳，东方云坐在林亦飘的病床旁边闷声不语。一年级四人组全都不说话，慕枫的面孔像往常一样平静，可悲伤却从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张守星站在门外，微微弓着身子。
神格符在神禁之地被他们成功拿走，赤阳之魂也被成功捕捉，距离水无月口中那个能改变世界的计划实现已经越来越近，而他们却只能待在病房里望着天发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真可悲啊。
“现世虫洞。”慕枫开口打破沉默，“东方在阿飘内心深处的时候，黑框眼镜曾经说了这个地方吧。他说，那里可以找到我们想知道的一切答案。”
“学院的档案里找不到和这个词有关的任何信息。”月神崎说，“学院所有系统的档案我都查阅过了，找不到任何与之相关的信息。”
“包括禁库吗？”慕枫问。
“禁库？”月神崎一愣，“那是什么？”
“看来池沼老师什么都没和你说啊。”张守星从门外走回来，“禁库是太云最古老的系统，由于系统过于陈旧，加上存放在里面的都是一些不可为人知的档案，因此一直处于废止状态。虽说如此，禁库的管理权限却一直留在暗战处主任手里，用池沼老师的账号进入学院系统应该可以进行查阅。”
“原来还有这种东西。”月神崎点点头。
“你有池沼老师的账号么？”慕枫看向张守星。
“没有。不过院长那里应该还有她的账号使用权限，我可以去申请……”
“我批准了。”
话音未落，宋长云答应的声音便打断了几人的谈话。
“院长？”张守星有些诧异，“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这小子。”宋长云自然地走到病床旁边坐下，“好久没见他了，看上去消瘦了不少啊。”
“我一直以为您看他不顺眼呢。”张守星说。
“老实说，你说得没错。”宋长云并未反驳，“一声不吭地休学，然后跑到外面闹了那么大的事情出来，无论是作为外公还是院长都应该气得牙痒痒。如果现在的我五六十岁，我应该会气得狠狠揍他一顿。”
大家都安静下来，静静地听他说完。
“可我已经快八十岁了，我没力气折腾了，现在的我说不定还打不过他。”宋长云偏过头，“你刚才说，需要使用池沼花雾的账号权限对吧？我批准了，想要调查什么就去查吧。”
“院长大人，我有个问题。”慕枫说，“您一直都知道阿飘在做什么吗？”
“知道，或是不知道，事到如今还有意义吗？他们母子二人从来都不在我能掌控的范围内，知或不知又有什么不同呢？我只是突然觉得，自己一直在坚持的事情也许毫无意义，回看我这一生，连一件像样的事情都没有做成，反而一直用自己的偏执在摧毁着旁人筑造的一切，或许在我即将退位之际，用自己最后一点力气去为这个舞台添一把火才是正确的选择。”
“有些事情即使意识到了也为时已晚了。”慕枫说，“我不想对这番话发表任何评价，您曾经做过很多对不起阿飘的事情，不是用三言两语就能取得原谅的。”
宋长云被他说得一噎。
“走吧各位，让院长和阿飘单独待一会儿。”
慕枫率先走出房间，一行人跟在他身后。
等到那扇门被关上，宋长云开始细细品味慕枫最后说的话。这个向来淡泊如水的少年能说出这番话已经代表了他最大的愤怒，宋长云无法反驳，做过的事情就像是刀刃刻下的伤痕，一旦成立，那么无论怎样愈合都会留下一道淡淡的伤疤。
他想了想，他不应该索求原谅，但至少要为自己曾经的无知付出点代价。
他想起池沼京泽生前对他说的那番话。
“你这个人，就是太偏执了，偏执且野心太大，其实这两种东西很矛盾。你的目标太明确，偏执会让你不择手段，而不择手段的代价就是失去至亲至爱。长云，一个人如果连至亲至爱的支持都得不到的话，谈何成就大业呢？算了，我现在说这些话你肯定也听不进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明白有家人在身边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只有珍视小家的人，才能成就大家。”
那时的他正意气风发，对池沼京泽的话嗤之以鼻。没想到这位故去多年的好友说的那番话在多年以后重重地敲在他心上，只可惜实在太晚了，女儿已经离去，外孙也变成了这副样子。
“京泽啊……”他喃喃道，“当时只道是寻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