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静夜思道（下）
对于「道」，在第一个层面的杂乱显化 。
「赵凡」打心眼里，倾向于排除，沉沦在此位面的众生，是真的在「修仙、修道」的可能性。
虽说 ，他并不反对拥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
但这就像是人不能吃太饱 ，水不能喝太多一样 ……
人一旦痴迷于那些，近乎脱离逻辑章法的颠倒无序之中 ，自身所处的意识与生命状态 ，恐怕就如那飘浮于空气中的尘埃一样 ，难以保障，不会向更为肤浅的形式发展演化 ……
……
想到这里 ……
「赵凡」不禁喃喃自语道：“ …… 如果说 ，这「道」的第一层 ，所呈现出的，是念头、欲望、以及在众生的自我扩张中 ，所逐渐激增而生的混乱无序 ……”。
“ …… 那么 ，这「道」的第二个层面，或许可以理解为：少部分众生 …… 在变化诡谲的混乱呈现中 ，逐渐产生了一丝，不愿意随波逐流的警觉 …… 于是，他们开始尝试理性的分析归纳 ，试图让变化有序且可控 ……”。
“ …… 深居于这第二个位面的众生 ，虽然不及第一个位面的人数那么多 …… 但主要以社会各个层面的，学术派、精英派、理论修行派为主 …… 他们普遍将「道」定义为：是宇宙的基本规律 ，是亘古不变的核心方法 …… ”。
“ …… 不过 ，由于在这个定义中，「道」是非人格化的 …… 所以，它被更倾向于理解成某种法则、规律、方法 ……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 ，「道」与「法」的边界 ，便难以界定 …… 进而，有人各执一词 ，有人索性模糊处理 ，而有的人，干脆就常以「道法 、道法」两字连读在嘴边 …… ”。
轻声自语之间 ……
「赵凡」意识到，关于「道」的第二层，思路已然被展开 ……
于是 ，他微微的蹙起眉头，开始思索 ：
如果引用老子的一句名言：「 ……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 」。
那么将「道」顺推理解为宇宙的基本规律、法则、乃至方法 …… 似乎是挺合理的 ，而从这个角度衍生下去 。
「道与法 、法与术、道与术」概念之间的界限 ，却在世间百态的演化中，变得愈发难以界定与模糊 ……
故而……
我们常常可以观察到这样的一些现象：
……
一个喜欢并善于饮茶的人 ，因为掌握了一套完善的泡茶方法与经验，能够极大程度上的，沏出拥有浓郁香味的茶叶 ……
他有时会说：“ …… 自己掌握了更好的沏茶方法 …… ”。
有时可能会说：“ …… 自己已然精研「茶道」数载有余 …… ”。
对此，许多人深以为然 。
……
一个乐于在竞技场上挥舞刀剑的人，因为长期刻苦的训练，能够准确的劈砍到指定的目标，并在竞技中时常获胜 ……
他有时会说：“ …… 自己掌握并擅长「剑术」…… 或「剑法」…… ”。
有时可能会说：“ …… 自己早已醉心于「剑道」与「武道」……”。
对此，许多人深以为然 。
……
然而……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 ……
例如 ：
一个善于在商业行为中牟利的人 ，他可能会说自己擅长赚钱 ，也可能会表示自己精通「经营之道」……
一个经常能够俘获女孩芳心的帅哥，他可能会说自己擅长约会，也可能会表示自己通达「情爱之道」……
一个能够让丈夫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女人，她可能会说自己拥有美好的爱情，也可能会表示自己领悟了「御夫之道」……
于是 ，在这第二个层面之下 ，诸道并生 ……
吃饭之道、做菜之道、喝酒之道、建筑之道、投资之道、编程之道、写字之道、足球之道、乒乓球之道、御女之道、搓澡之道、打水漂之道 、将洗脚盆顶在头上的持久之道 ……
……
其实 ……
从「赵凡」的内心深处来说 ，他并不排斥人们将「做好某件事」，贴近乃至贯之以「道」的这种习惯 ……
因为他觉得 ，所谓「道在万物之中」的这句话 ，应该是有其深邃的含义 ……
即便此时的「赵凡」，自认还不能够完全的理解这句话 ……
但是，在经过一系列的深入思考后 ，他逐渐的意识到，这第二个层面的「道」，或者说「定义」，存在一个无法回避的关键问题。
那就是 ，归纳观察的局限性 。
试想 ……
如果真如第二层的众生，定义的那样 ：「…… 所谓道 ，是宇宙的基本规律 ，是亘古不变的核心方法 ……」。
那我们应该如何去保证 ？
这些被我们观察归纳出来的「规律、法则、方法」，真的就像浩瀚无垠的宇宙一样，是永恒存在 ？亘古不变的呢 ？
实际情况是 ，我们很难保证这一点 ……
许多五花八门的「规律、法则、方法」，往往都是在约定条件、范围内才是有效的 ，一旦错位了「时间」与「空间」，或者是其他的某个触发条件，这些常常被贯之以「道」的「规律、法则、方法」，就变的摇摇欲坠 ，以至于不再成立了 ……
适用于这个人的，未必适用于那个人 。
适用于这个时代的，未必适用于那个时代。
即便我们拿着一条世人皆知的「物理定律」，去询问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他也大概率无法保证，这条「定律」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
如果真有人这样去做了 ……
这名伟大的科学家，很有可能会严谨而谦卑的说：“ …… 以目前人类已知的知识范畴来说 …… 这条「定律」是成立的 …… 但我不能保证它是永远成立的 …… 只能说，我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现足够的有力证据，来证明这个「定律」是不成立的 …… 但 …… 一切也仅此而已 …… ”。
所以，在「道」的第二个层面 ，纵然「以道为名」的衍生出了「万法千规」 ，乃至「亿法万规」……
但这些「规律 、法则 、方法」通常无法涉足永恒 ：
它们 ……
要么朝令夕改 ……
要么异地而变 ……
要么短到不足以覆盖凡人的一生 ……
要么小到不足以涵盖寰宇之广大 ……
纵使其中的一部分内容，可以有效千万年之久 ，但终将凋落于，宇宙无穷无尽的更迭变化之中 ……
似乎 ……
它们都不足以与那「至高的存在」相提并论 ……
……
思考到了这里……
「赵凡」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喃喃低语道：“ …… 在这第二个层面中 ，人们试图在有序中，洞察并理解真理 …… 于是 ，他们习惯性将「规律、法则、方法」混同为「道」的行为，其实是情有可原的 …… ”。
“ …… 只不过 ，即便这其中的聪慧者 ，为了能够更好的施行这种定义的合理性，反复强调，只有那些「尽可能长久，不可被颠覆的规律方法」才可以被称之为道 …… 但人们基于自身有限的角度 ，规则总结出来的规律与方法，本就如管中窥豹般，难以突破自身的局限性 ……”。
“ …… 这就是像是一个人，生来就接触与使用货币 …… 以至于，他所能接触到的文明历史中，都出现了不同形式的货币 …… 于是，这个人理所当然的总结出了「货币必然存在的规律」……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 他只是不能够想象与理解，「货币不存在」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
“ …… 又例如一个人 ，从小便受尽了各种各样的不公正对待 ，要么在欺压别人，要么被别人所欺压 …… 那么，他便会渐渐开始坚信，「众生本就毫无平等可言」的这一规律法则 …… 从而根本无法接受与理解「众生平等」的含义…… ”。
“ …… 这些恰如一个着名的思想实验 ……”。
“ …… 实验人员每到特定的时刻，就向某个蚂蚁窝丢等量的面包屑 …… 如此这般 ，在经历过几代蚂蚁的生命周期后 …… 这些蚂蚁就会开始信奉，在特定的那个时刻，天降面包屑 …… 就是规律 ，就是法则，就是道 ……”。
“ …… 可是 …… 怎么可能会是如此呢 ？…… 至圣先贤们总结出来的长久之法规，尚且终会幻灭 …… 又何况芸芸众生，在世代更迭中，衍生出的那些诸般法门呢 ……”。
……
随着身处暗室的「赵凡」，一声声的喃喃自语 ……
他的下半身，虽然依旧保持着盘坐的姿势 ，但他的上半部分身体，已经开始随着思考的深入，而配合着活动了起来 ……
只见其一手托腮 ，一手放在膝盖之上 ，活像是一尊着名的「思想者」雕塑 ……
而在这个时候 ，随着针对「道」的分析，深入了第二层内部 ，第三个层面的「道」，其被推崇的含义，也已经开始呼之欲出 ……
老子曰：“ …… 道可道 ，非常道 …… ”。
窥探到第三个层面的众生们，普遍认为：
这看似无尽的寰宇，实则是某个「至高存在」的大威能幻化 ……
但这个定义伴随着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那就是这个所谓的「至高存在」，它看之不可见 ，听之不可闻 …… 虽然在显化的逻辑上 ，「道」在幻化万物的同时，也应该本就在万物之中 …… 但它的真实相貌 ，却又好像超越至了人类不可思议的程度 。
于是 ，这种明知其存在，却不可被感知的状态 ……
无疑让许许多多，想要悟道真容的众生们 ，感到前所未有的迷惑 ……
而此刻 ……
「赵凡」不禁按照这个思路，联想道：“ …… 记得在地球世界时 ，许多人就有这样一种猜想 …… 他们觉得所谓的「道」，就像是一个大型的网络游戏 …… 而芸芸众生与世间万物 ，不过是这个网络游戏程序，所生成显化之物 …… 至于那所谓的上帝 ，所谓至高存在的创世者 ……无非是游戏系统的程序员 ，或设计者罢了 ……”。
“ …… 不过，对于这个看似极其合理的猜想 ，我还是持有一些保留意见的 …… 毕竟，以我了解到的情况来看 …… 那些程序员与设计者 ，其实绝大部分 ，也只不过是，需要看老板与顾客脸色行事，为了赚钱养家糊口的打工人罢了 …… 可以说他们是「道」的显化 ，却很难说他们就是「道」本身…… ”。
“ …… 而这个「道」 ，无论是老子口中的「道」，还是佛陀口中的「道」…… 应该是非人格化的 …… 也有可能是非非人格化的 ……”。
想到这里 ……
「赵凡」的脸上，呈现出了迷茫的表情 ……
他清晰的感觉到 ，一旦触及到这「遍及一切，却不可知」的第三层时 ，他有限的认知与逻辑思维，便开始显得极度匮乏无力，像是撑起一片孤舟，行驶在那充满迷雾的大海之中 ……
……
“ …… 哎 …… ”：随着「赵凡」在不得其解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
黑暗的屋内，再次陷入寂静 ……
飘荡在无形之中的，或许只有他的思维：
……
“ …… 我应该如何理解，停留在第一个层面的众生呢 ？”。
“ …… 可以说，是他们自己选择了沉沦在那混乱无序的幻梦中吗 ？…… 还是可以说，是因为他们难以深刻体会第二层面的有序质感，从而不得不受困于第一个层面 ？……”。
“ …… 如果我「赵凡」在此层面长期滞留 …… 那我大概率会终身疲于招架，各式各样的幻象刺激 …… 喜怒哀乐 ，皆被诸相钳制 …… 在例如「头上生角、角上生头，头头角角，无穷尽矣」的把戏中，消磨心神 ……”。
……
“ …… 那我应该如何理解 ，停留在第二个层面的众生呢 ？……”。
“ …… 众生致力于所求千术 ，所生万法 …… 即便其中有许多人，可能未必真想将「道、法、术」模糊混同 …… 但因为受困于狭小的自我之内 ，难以窥探全然的大道 …… 他们或乐于此 …… 或执于此 …… 或不得不如此……”。
“ …… 若我「赵凡」，终生于此层谋求发展 …… 我或许可以因为精通一技一法 ，而成为一名有术的医生、一名富裕的商人、一名专注的木匠，或是一名狡黠的政客 …… 但恐怕，也仅此而已了 …… 百年后，到底是「尘归尘，土归土」？…… 还是迎接下一场幻梦轮回 ？……”。
……
“ …… 至于这「道」的第三层 …… ”。
“ …… 纵使我有心发愿 ，但现在的「道」，在有形层面于我而言 ，可能也只是一个字罢了 ……”。
“ …… 触之无形 ，感之无得 ……”。
……
大约快到夜晚「子时」的时候 ……
在「土炕」上辗转反侧，不得其解的「赵凡」，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困意裹挟下 ，带着满心的迷茫，昏昏睡去 ……
只是 ……
他忘记了盖上被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