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某境（下）
腹中产生饥饿感的人，些许的粗茶淡饭，便可以消解他们的苦楚 。
这是人类基本生理的需求所致。
而在类似的情况之下 ，另外一些人，却养成了非「玉食美酒」，不能下咽的习惯。
这是他们的认知与欲望延伸所致。
然而 ……
无论处于以上哪个阶段的众生，始终难以规避的一个特征：
便是没有几个人，能够在产生需求时，抵挡其所需之物的吸引，更别说，那些对他们的需求，层层递进的挑拨与诱惑了……
……
仿佛就像是一个「恍然失神」的工夫。
刚才「赵凡」意识中的那缕「顿悟之感」，便被眼前的「金袍老者」，彻底溟灭在了，尚未被有效识别的萌芽状态。
毕竟，此时的他，对于心念觉察的能力，相对于面前这个自称为「众生潜意识之神」的家伙，还是太过的粗陋与肤浅。
这使得有些事情的发生，被延伸到了「赵凡」这个当事人，尚不能够完整洞察的领域。
……
见到眼前的年轻人，听到自己的许诺后，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回答。
莲花座上的「金袍老者」不知为何，笑容变的愈发的慈祥了 ……
只听他用一种，颇具诱惑力的和善语气，耐心问道：“ …… 年轻人 ，考虑的如何了 ？…… 你可要知道 ，能拥有我这样一位强大的师尊，可是非常难得的机会 ，理应好好把握才是 …… ”。
“ …… 你不是不太了解？这方天下的修仙体系吗 ？…… 我可以告诉你 ……”。
“ …… 你难道不想提升境界？获得强大的力量吗 ？…… 我也可以毫无保留的教授予你 ……”。
“ …… 更何况 ，在我的指导与加持下 ，你的修为精进 ，必将是常人难以企及的迅速 …… 如此这般的好事 ，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
……
不可否认……
面前这位老者的邀请 。
对于此时的「赵凡」，产生了非常强大的吸引力。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觉知」力，在这场幻境跌宕中，被微妙的情绪起伏，已经消磨的摇摇欲坠 ……
更是在于，眼前「金袍老者」所承诺的好处，是目前「常规社会逻辑」下，确实能够帮助他解决诸多，生活困境的可行方案，这使得「赵凡」不禁思绪万千：
「 …… 是啊 ，如果我没有超越常人的神通与力量 …… 后面的许多事情，都会很难办 …… 莫说救不救翠妮的父亲了…… 就连后续面对那三个地痞，与他们家庭族人的报复，都会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
「 …… 还有，若是将来，我真的决定去救翠妮的父亲 …… 那我又拿什么去救呢 ？…… 难不成？要和那些拥有矿脉的世家，去讲道理 ？去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们弃恶从善，放弃利益 ？…… 这种想法，未免太过天真和幼稚了…… 」。
「 …… 当然，还有“贡义村”的血海深仇 …… 但在现在的情况下，若是没有大的机缘 ，复仇看起来比登天还难 …… 也许，我会在流浪与蹉跎中老去 ，这辈子 …… 什么都做不了 ……」。
……
一系列的思量与踌躇 ……
关于过去 ……
关于未来 ……
这让「赵凡」的眼神，变的愈发犹疑与黯淡 。
最终 ，在某种彷徨之力的促使下 ，他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开口问道：“ …… 前辈 ……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 你真的可以帮我证得神通 ？修成传说中的大道 ？……”。
“ …… 可是，我有一点不解 …… 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是需要我付出什么相应的代价吗 ？……”。
听到这个问题 ……
同时又看到眼前的年轻人，眼神已经不再如之前那般清明 。
坐在莲花台上的「金袍老者」，脸上难抑的显露出一丝喜色 ……
只是，除了他自己外，恐怕没有人知道，其表现出这份喜悦的真实原因 …… 到底是因为即将收「赵凡」为徒而高兴呢？还是因为看着一位稚嫩的「实修者」，在诸般极具魅力的诱惑下，慢慢走向退堕沉沦而高兴呢？
没人知道 ……
很快，「老者」继续用他那，一副慈祥的微笑，和蔼说道：“ …… 赵凡 ，本座当然不会骗你了 …… 而且 ，不妨告诉你，这座天下内，乃至类似的诸世界中 …… 应该没有谁，比我更具备让人获得强大力量的能力 ……”。
“ …… 至于 ，你所顾忌的「代价」问题嘛 …… 作为前辈，我要就这个问题，批评你几句了 …… 难道你认为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就只有基于好处的相互利用吗 ？…… 难道你认为 ？本神非要图你一个什么，才愿意帮助你吗 ？……”。
“ …… 年轻人，不是这样的 …… 我对你的帮助，不要求你任何形式的回报与代价 …… 因为 ，我是真正的神 ，我给予你的帮助 ，是源于无私的爱 ……”。
……
“ …… 无私的爱 …… ”：「赵凡」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词了，他不禁喃喃自语的重复了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 ？
这听上去极其圣洁乃至伟大的四个字，此时从「金袍老者」口中说出后 ，竟然会给他一种怪怪的感觉 ……
他一时说不上来是哪里怪 ？或许只是感觉有些违和感 ，就像是正在看一部古装剧时，突然发现角色的背景板中，有一台正在忙碌工作的挖掘机。
然而 ，和上次一样 ，还没有等「赵凡」深刻的体会这奇怪的感觉 ……
对面的「金袍老者」，则再次开口说道：“ …… 怎么 ？你还不愿意拜我为师吗 ？……”。
“…… 赵凡 ，你莫不是认为？以你自己的聪明才智，根本不需要任何师父吧 ？…… 还是你觉得？以你的本事，没有你解决不了的事情 ？完全不需要师从于任何人 ？……”。
这句反问一出 ……
瞬间将「赵凡」，凭空架到了一个非常被动的位置，仿佛他之所以不愿意拜师，是源于内心极度的傲慢 ，这使得早已习惯于「谦恭」的他，感到一阵惶恐与不适。
进而有些受制于人的解释道：“ …… 前辈，并非如此 …… 我对自己的渺小与局限性，是有着较为清晰的认识的，绝不敢妄自尊大 ……”。
“ …… 只是 …… 晚辈从小，除了学校上学时，和一些老师有一定的接触之外 …… 确实没有了解过，其他有关「拜师学艺」的礼节问题 …… 一时想不出应该如何拜师，才能够不失分寸 ……”。
说完这些话的时候 ……
「赵凡」已经渐渐有些浮躁的内心，不自觉的想到了许多事情：
他想到了，许多古今圣贤的故事中，人们为了自我的成长，往往都会拜访许多不同的老师 ……
他想到了，三人行，必有吾师焉 ……
他想到了，君子谦恭，应广结良师，博采众长 ……
一个又一个想法，仿佛是在不断试图说服「赵凡」，应该好好珍惜眼前这个，能够拜「神」为师的机会，而至于这些想法的初始动机。
此时的他，已经觉察不到了 ……
听到「赵凡」的顾虑 。
莲花座上的「金袍老者」轻抚胡须，一脸微笑着说道：“ …… 年轻人，修持大道者 ，无需那么多的繁文缛节 ，自道是心诚则灵…… 你只需敬呼本神姓名 ，诚心一拜，便可视为礼成 ……”。
“ …… 而本神的姓名嘛 …… 你且记好 …… 吾乃「哲罗」……”。
……
「 …… 哲罗？…… 」：在心中重复了一遍对方的姓名后，「赵凡」根本想不起来，以前有从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
即使是他进一步翻遍自己对于神话故事的了解，也没有想起，哪里有提到这么一尊神抵。
可是，这重要吗 ？
既然，对方是自己在「定境」中遇到的第一位神通大能 ……
既然，对方恰好愿意帮助自己获得神通乃至大道 ……
既然 ，现在的自己，本就是一介无知的蝼蚁凡人 ……
那么 ？为什么不选一次 ？不赌一次呢 ？
于是，因为有所欲，有所贪求的缘故，「赵凡」的内心中，开始升起更多的念头，想要指导他抓住眼前的机缘。
就像是一个普通人，买到了一支自认为「稳赚不赔的股票」，内心难掩压制的想要早点成交套现，从而获得足够的资本，来解决自己人生中，面临的种种问题。
在这种力量的驱使下 ……
原本在觉察中保持清净心的「赵凡」，逐渐开始在不知不觉中，向着某种「剧情思维」滑落，于这仙幻之境内，渐渐呈现出一种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状态。
他躬身一礼 ，对着莲花座上的「金袍老者」，恭敬说道：“ …… 弟子「赵凡」，愿拜上神「哲罗」为师 ，以求证得无上大道 ……”。
……
看到眼前，这位初窥一斑的「实修者」。
终因修为太浅的缘故，被自己在这「定幻境」内耍的团团转 ……
天魔「哲罗」感受到了非同寻常的成就感 ，他强压着自己那 ，忍不住会笑咧到耳根的嘴角 ，语气颇为兴奋的说道：“ …… 好 ，非常好！…… 赵凡 ，从今日起 ，你便是我「哲罗」的弟子 …… 若有人胆敢找你的麻烦 ，就是冒犯我之神威 …… 到时，我定会屠其满门，叫其生不如死！…… ”。
听着自己刚刚参拜过的老师，在兴奋的话语中，说出了像是「黑社会大哥」才会说出的台词。
「赵凡」内心的「觉察、贪欲、惯性、逻辑」再度开始陷入混战 ……
而这些内部思绪矛盾的外在表现，则是：他本能的觉得，面前这个名叫「哲罗」的老者，有些不对劲，可即便如此，内心某些贪求的力量，还是不断迫使他去忽略那些不合理的细节，诱导他无条件的信任与服从对方 ……
于是，随着内心矛盾感的加剧 ，他内心的不安感，也愈发的明显了 ……
此时的「赵凡」，就像是一个，被以「高薪就业」为名，诱骗到某个非法园区的大学毕业生，失去行动自由的同时，又被扣押了身份证一般 ……
……
而在这个时候 ……
或许是因为玩弄人心的快感，让老者过于兴奋 ……
或许是因为天魔「哲罗」，自始至终都只是在戏耍「赵凡」……
莲花座上的「金袍老者」说话的内容和语气，变的愈发癫狂与怪异了 ……
只听对方从一开始的「普通话」语气，逐渐变成了一种「方言」形式的口吻，嬉笑着说道：“ …… 赵凡，我的好徒儿 …… 有句俗话说的好 ，一日为师 ，终身为父！……”。
“ …… 所以，从今往后，你我便以父子相称 …… ”。
“ …… 俺就是嫩爹 ，你就是俺的儿贼！…… ”。
……
听到对面的「老者」，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方言，硬生生的将「你爹」说成了「嫩爹」，将「儿子」说成了「儿贼」。
「赵凡」就像是一个遭遇网络诈骗，转账成功后，被对方拉入黑名单的老头，这才越来越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大概率是被这幻境中的心魔给戏耍了 ……
随后，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夹杂着诸般复杂思绪，涌上心头：
「 …… 赵凡啊 …… 赵凡 …… 你可真是愚昧浅陋啊 …… 既然你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人不对劲，为什么还是不能保持清静的觉察呢 ？…… 」。
「 …… 这个哲罗 …… 哪里会是什么神仙呢？…… 他的话混乱颠倒，大多是基于欲求的引诱 …… 就连他对自己称呼，也是一会一个样 …… 一会称呼自己为神，一会又称呼自己为我，一会变成了本座，一会有变成了俺 …… 」。
「 …… 早就听说过一段经文，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 修行本是清静护念之事，自己却经不起诱惑的，在这幻境中，与心魔玩起来拜师学艺的把戏 …… 属实可悲 ……」。
想着想着 ……
「赵凡」无奈的摇了摇头 ，用一种自嘲的语气说道：“ …… 哎 …… 终归是我自己的修为太浅 ，不是前辈你的对手 …… 罢了 ，这也怨不得别人 ，只能怪我自己定性太差 …… 过于无知的同时，又太过贪婪 ……”。
这番话，他像是在说给对面的「哲罗」听 ，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
而当「金袍老者」听到这番话后 ，那原本已经显露出几分邪魅的脸上，玩味的笑意更浓了。
只听「哲罗」用一种调侃的语气，插话道：“ …… 呦 …… 怎么了？我的好儿贼 ？…… 你难道不想认我这个爹了吗 ？…… 不过没事 …… 不管你认不认俺 …… 你都是我的儿贼 ，我都是嫩爹 ！……”。
不过，虽然「哲罗」调笑的话中，已经带有了不少讥讽之意 。
但此时的「赵凡」就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反思世界里，完全没有听到一样 ……
依旧自顾自的，用一种略带伤感的语气，自嘲追忆道：“ …… 技不如人 ，就怨不得别人了 …… 只是，前辈你的那句「俺」的称呼，到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位前辈 …… 如今回忆起来 ，好像是与他老人家，已经分别了很久一般 …… 真不知道此生 ，是否还有机会再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