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何为幻境（中）
记得还在地球世界时，曾有一部名叫《盗梦空间》的电影 ，在其上映期间引爆了全球范围内的现象级话题。
那个时候 ……
观众们除了不停的讨论导演的奇思妙想，以及众演员的精湛演技之外，还对电影中关于多层梦境的设定，抱持着极大的兴趣。
尤其是故事的结尾，那镜头中「好似没有停止的陀螺」，成了许多人，或许终生都难以忘记的画面。
以至于后来过去了许多年，还是有不少的影迷，会思索探讨起那个故事的结尾：主角是否脱离了梦境 ？是否回归到了现实生活 ？还是说 ？他永远留在了梦境中 ？
……
而此刻的「赵凡」，之所以有些心神恍惚。
不仅仅是因为他搞不清楚电影导演，是否安排主角从「梦境」中回归到了「现实世界」？
更是在于，他深刻的意识到，现在的自己 ，或者说现在自己的「生命意识形态」，其实根本就不足以从本质上分辨这个问题。
只听他有些茫然的说道：“ …… 小浅前辈 …… 我面临的问题，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 ”。
“ …… 人们在从「梦境世界」回到「现实世界」后，之所以认定之前经历的一切，是一场梦境，是因为当他所处在「场景 b」时，以「场景 b 为现实锚点」去判定，之前体验的「场景 A」为梦境 ……”。
“ …… 同样的道理，有时候我在做梦时，其实是能够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的 …… 但仔细想想，我是依靠什么？在梦境中来判定自己是在做梦的呢 ？ …… 实际上，也是在依靠某个「其他空间的现实锚点」……”。
“ …… 就好像此时此刻，我之所以判定着「云雾缭绕之境」为梦幻之境，并不是因为我真的洞察到了当前场景的核心元素 …… 而是在于，我有一个深深的信念，定义「翠妮家的土房子」才是我的现实世界 …… 如此一来，「翠妮家的环境」变成了我的「现实锚点」…… 我是依据这个锚点，来论证与推翻当前这片「天堂之境」的 ……”。
“ …… 可是，正如小浅前辈，您所启发的那样 …… 我真的具备识别幻境的能力吗 ？不 …… 我并不具备 …… 我所暂居的「翠妮家」有没有可能是幻境 ？…… 有可能！…… 我之前在「地球世界」时所经历的成长经历，校园生活，有没有可能是幻境 ？…… 也有可能！…… 试想我过去的所有经历 …… 无非是定义「某一个场景」为真，然后去论证定义「另外一个场景」为假 …… 可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
……
看着眼前的风华少年 ，在一步步的自我论证过程中，逐渐接近难以解释的谜团 ……
「小浅」那稚嫩可爱的脸蛋上，显露出了一种难以言明的复杂之色。
只见她略微沉吟了一下，像是在做某种权衡，方才接话说道：“ …… 所以说 ，赵凡，你问我 …… 你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那些飞天遁地的仙人，是否是真正的仙人 ？…… 我该用哪种方式回答你呢 ？……”。
“ …… 从某种角度上说，可以认为他们是仙人，这是因为你和我，无法阻止芸芸众生，在他们的认知想象里，去定义「符合他们想法」的仙 …… 理论上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定义任何事物为仙 ……”。
“ …… 可如果你要问我 ？站在我的角度 ？或是站在「无上大道」的角度看，他们是不是仙 ？…… 我可以明确的回答你，他们不是 …… 他们中的许多人，可能不但不是仙，或许连真正的修行者都算不上 …… 因为真正意义上的仙，其实只有一种，那便是：可以破除虚妄的存在，洞察绝对真实的存在，觉悟无上大道的存在 ……”。
“ …… 你在这方天下，乃至类似世界见到的许多「所谓仙人」，其实都算不上是真正的仙人 …… 这些人实际上与社会中，荣华富贵的商人，权势滔天的官员贵族，并无本质区别 …… 他们的法术神通 ，就像是货币等价物 ，与权力信仰一样 …… 是世界因为某种原因，向他们开放的特定功能，容许他们索取追逐罢了 …… 这就像是人们难以超脱对财富的追逐，难以超脱对权力的追逐一样 …… 皆是人心欲望的衍生产物 ……”。
……
“ …… 可以破除虚妄的存在，洞察绝对真实的存在，觉悟无上大道的存在 ……”：听到了面前小女孩的这段回答，「赵凡」不禁喃喃低语了一句，那段关于「仙」的解释。
只是稍加揣摩之后 ，他便看向对方恭敬的说道：“ …… 小浅前辈 …… 若是您之前告诉我这句，关于仙的解释 …… 我很有可能会不以为然 …… 因为那个时候，我可能会觉得 ，识别出别人的一些谎言与布局 ，其实算不上什么难事 …… 我甚至可能会认为，洞悉这片「云雾缭绕之地」是一场幻境，好像也不是难事 ……”。
“ …… 可是现在呢 ？…… 莫说什么「绝对真实」与「无上大道」了…… 单单是那「破除虚妄」四个字 ，在我看来都是难如登天！…… 就像此时此刻的「云雾缭绕之地」，我真的能从本质层面解构其幻境的实质吗 ？我其实做不到 …… 那么，位于白马国的「翠妮家」是梦幻之境吗 ？我其实也没法判定 …… 那地球世界是幻境吗 ？我同样没法判定 …… 甚至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 ，如果人类的科技足够发达，他们利用机器将我变成「缸中之脑」，然后生发种种非常真实的五感世界，将我困于其中 …… 我同样是无法判定的 ！……”。
“ …… 小浅前辈 …… 您到底是谁呢 ？您是某位真正的神仙吗 ？还是说 ？您就是「无上大道」的化身 ？…… 一系列的论证推演，让我感到惶恐 …… 我应该如何破除虚妄 ？洞见绝对的真实呢 ？……”。
……
一句句的叩门心问。
让「小浅」原本就有些难明的表情，变的更加复杂了 。
那神情让人有些琢磨不透，面对这些问题，她到底是不想回答 ？还是不能回答 ？
但在经过了一番沉默之后，她还是开口感叹道：“ …… 是啊 …… 赵凡，凡人想要成仙成道，其实并不容易 ……”。
“ …… 人们以为，所谓幻境，是俊男展示健硕英姿 ，美女扭动曼妙腰肢 …… 殊不知，幻境也可以是母慈子孝，儿孙绕膝 ……”。
“ …… 人们以为，所谓幻境，是亲情、友情、爱情的羁绊 ，是家族血脉的继承与扶持 …… 殊不知 ，幻境也可以是崇高的普世理想，家国天下的美好情怀 ……”。
“ …… 而相较于你所处的人世间 …… ”。
“ …… 虚妄，可以是一个，你尚未识破的偏见与谎言 ……”。
“ …… 虚妄，可以是一场，涉及到许多众生，极大范围的布局与计划 ……”。
“ …… 虚妄，甚至可以是某个流传很久的观念与信仰 ，某个覆盖范围极广的共识与追求 ……”。
“ …… 总之 ，富贵贫贱，强势孱弱 ，生老病死 ，这一切有形之相 …… 乃至那些看不到的情绪、观念、信仰 …… 都可以成为一场场幻境，一场场虚妄 ……”。
……
说到这里 ……
「小浅」不知为何，移开了看向少年的视线，有些怅然若失的望向远方。
随后，她缓缓说道：“ …… 赵凡 ，我并没有欺瞒于你 …… 我们俩，确实是同一个人 …… 只不过相对而言，我的记忆，要完整与长久许多 ……”。
“ …… 回想在过去的无尽岁月中 ，我们曾生生世世的在诸多世界中 ，或体验享受，或颠沛流离 ……”。
“ …… 有时 ，你是一粒沙 …… 有时，你是一片叶 …… 有时候，你可能是一只蝼蚁一座山 …… 有时候，你可能是一朵白云一条河 ……”。
“ …… 当然了，在这个过程中 ，你也曾许多次体验做人的生活……”。
“ …… 你当过医者 、当过苦力、当过木匠、当过士卒 …… 你做过人世间近乎所有的职业 …… 有时，你会安享晚年，垂暮老去 …… 有时，你会不幸早夭，英年而逝 …… ”。
“ …… 你享受过许多人世间的富贵荣华 ，权势滔天 …… 有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 有时，是君临天下的帝王 ……”。
“ …… 当然了…… 你也曾无数次的流落街头，无家可归 …… 最终在饥寒交迫的冷风中，停止了心脏的跳动 ……”。
……
说着 ……
「小浅」那极其具象化的回忆，仿佛将她拉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不知在多少岁月前，她曾经经历过的一个世界。
象戌世界 ……
大齐帝国 ……
恒湖五十六年……
都城以东的「祭天广场」上，已经层层环绕了诸多天下各界人物 ……
广场外层，是不计其数的信众，城乡百姓 。
广场内层，则是层层对称守卫的上万禁卫士卒。
位于祭天场合的最中央，矗立着一座类似于金字塔结构的「天意飞升台」，从下往上共分三大梯层，每层共一百零八个石阶，一眼看去，宛如伸向云端。
下阶第一层 ，三千精锐，尽穿红披黄金甲……
中阶第二层 ，百官氏族，俯首拜礼于左右……
上阶第三层 ，恒湖皇帝，持法教道礼，与天师亲传八十一名弟子，环围端坐 ，恭送正德国师坐化 ……
……
而在那最高处的「飞升台」顶端，只是孤零零的坐着一名，身穿「金色道袍」的垂暮老者。
在他的生命即将寿终之时，只听他一个人喃喃低语，用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缓缓说道：“ …… 承蒙上天眷顾，拼搏半生，机缘巧合下，建立下这诸般丰功伟业 …… 以至于往生之时 ，帝王将相皆以至高之礼相送 ……”。
“ …… 可是，到头来…… 谁能说，这不是一场虚妄呢 ？…… 面临这场「生死劫」的考验，吾又真能解脱幸免吗？……”。
“ …… 小浅 …… 吾知道你贪恋在这无尽的时空中嬉戏，不舍于诸多的体验经历，以彰显自我 …… 你舍不得 …… 吾又何尝舍得呢 ？ ……”。
“ …… 不过，若在未来生 ，吾能有幸再次窥探大道 ，得遇超脱轮回之法…… 小浅 …… 到那时，希望你能助他，还虚合道 ，以脱我牢 …… ”。
“ …… 就当是，为了我们自己吧 …… ”。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 ……
已是奄奄一息的「金袍老者」，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
而就在他生命即将结束的最后一刻 。
一个声音似从虚空，又似从他心中传来道：“ …… 可 ……”。
……
后来 ……
翻开「象戌世界」那一段人类文明的万年史册 ……
其中《正德本纪》的最后一行字，这样记载：「 …… 述元 8392 年 ，大齐，恒湖五十六年 …… 正德天师，仙逝于帝都飞升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