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明空见性（三）
“ …… 我 …… 我这是到了哪里？……”。
当「赵凡」再次，从极其混乱的思维昏沉中苏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张工艺简单，却显得异常结实的竹床之上。
“……啊？……”。
还没有来得及环顾四周的景象。
他便被布满自己身上那些，大小不一的数十条各类伤口，吓了一跳。
只见那些尺寸各有不同的伤口，稍微小一些的，似乎已经开始凝血结痂，形成怪异的疤痕，而那些大一些的伤口，透过一些暗红发黑的死肉，还是能够依稀看见，裂缝中的鲜红皮肉组织，似是像要涌出血液一般。
看着这些伤疤，一些原本错乱痛苦的记忆，开始变的渐渐清晰起来……
随后，「赵凡」看了看屋内的环境，像是抱着某种侥幸心理似的，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左耳位置。
然而，在一瞬失望的触碰之后，他神色有些落寞的自嘲道：“ …… 小时候，记得看过一个动画片，里面有个大反派，它个绰号就叫做「一只耳」，那时，我可没少嘲笑过对方滑稽的造型……”。
“……可实在没想到，今日我赵凡，竟然也变成了一只耳……唉……”。
……
拖着尚未痊愈，隐隐作痛的身体。
在好奇与担心的驱使下，「赵凡」有些吃力的爬起身子，步履缓慢的来到屋外。
一出房门，映入他视线的，便是一幅美丽却又有些诡异的场景。
美丽之处在于：
在失去时间感的幻境中，饱受层层追杀折磨过后，「赵凡」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绿草成茵的自然景象了，更何况，在距离房屋的不远处，还有一个颇为写意的小池塘，而在那池塘的边上，好像有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在认真的编织着手中的竹筐。
可诡异之处在于：
「赵凡」目之所及的视野范围，环顾一圈之下，自己的视线能见度，好像只有在这片方圆不足百丈的绿茵小岛上是清晰的，而再向远处看去时，周围所有的景象，就变的雾蒙蒙的，看不清细节，就仿佛是在这绿茵小岛的边缘，被阻隔了一层模糊光线的「毛玻璃」一般。
……
稍微定了定心神。
「赵凡」小心翼翼的走向了那位，正坐在池塘边，全神贯注编制竹筐的老者。
从逻辑上来说，他并不是没有想过，不远处的那名老者，或许有可能，也是天魔所幻化出来的角色，用来换个方法折磨与迷惑自己的心智。
但是，在方才观察四周环境的时候，「赵凡」敏锐的捕捉到了一处细节。
那便是在这绿茵之地东北角的模糊视线之处，似乎若隐若现的有一个身穿金黄色衣物的人形轮廓，正在百丈小岛的边缘，来来回回的踱步游荡。
虽说因为某些未知的原因，他看不清远处的具体细节。
可「赵凡」还是不由得产生了这样一个推理：那远处游荡的人影，可能才是一直追杀折磨自己的天魔哲罗，不过，看上去对方似乎已经被某种力量，阻隔在了这片绿茵之地以外。
而如果这个猜测是成立的，那么池塘边的老者，想必也不会是一般寻常的存在。
不过，「赵凡」不得不承认的是，以上的这些推理，终究只是一种猜测的可能性罢了，他并没有足够的依据，完全笃定。
于是，他不由内心暗道：「…… 罢了，就算对方是如天魔一样的恶徒……现在的我，也不过是一块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顾虑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索性听其言，观其行……若我劫数难逃，死也便死了……」。
……
直到与池塘老者距离不足两丈远时。
「赵凡」才略作犹豫的，用一种打扰了对方的歉意语气，恭敬招呼道：“ …… 老…… 老人家…… 您好……”。
听到这句有些突然的问候。
那名原本专心编织竹筐的老者，没有任何故弄玄虚的反应。
而是整个人，就像完全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耄耋老人那样，自然而然的转过头来，看向与自己说话的少年，然后用一种，友善随和的语气回复道：“ …… 小伙子，你醒啦？…… 身体感觉还好吗？……我之前给你的伤口上，涂抹了一些草药汁水…… 那些伤势，再修养一些时日，应该就能痊愈了……”。
原本，「赵凡」是想在打完招呼后，直接借机切入正题，追问对方自己究竟正身处何地的？
只是，对面老者的这句「极为正常」的回复，好像突然将他，从那种错落直接的蛮荒心态，拉回到了日常生活中的逻辑状态。
似是从某种无序的野蛮，重新回到了有序的文明。
……
于是，「赵凡」仔细看了看，手臂上几处尚未愈合的伤口。
这才发现，原来在那些伤口处，确实已经涂抹有一些说不上名字的透明液体，仿佛散发着某种止血祛瘀的功效。
见到这一幕，他连忙躬身一礼，对着老者感激道：“ …… 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 …… 我之前 …… 对了，老人家，不知道我应该如何称呼您呢？…… 我总觉得，一口一个老人家，好像有些不太礼貌……”。
听到这话。
坐在池塘边的老者无所谓的笑了笑，继续转过头顺手编起了竹筐，随口笑道：“ …… 小伙子，其实没有必要在乎那么多繁文缛节……”。
“…… 不过，如果你非想称呼我个名字，那就姑且当是我姓「无」，叫我「无老头」吧……”。
「……姓吴？……吴老头？……」：听到老者的话，「赵凡」不禁内心默念了一遍。
只是……
一方面他觉得「吴老头」这个称呼并不妥当。
另一方面，他也在记忆中想不起来，历史上有任何一位姓「吴」的神仙。
所以，「灰衣少年」面带着一丝略微复杂疑惑的神色，语气恭敬的说道：“…… 吴前辈…… 我还是称呼您为吴前辈吧……”。
“…… 对了，吴前辈……请问？此处究竟是什么地方？……您又是否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或者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
听到这话。
正在编织竹筐的老者，自然是知道「赵凡」将自己所说的「无」字，习惯性的理解成了另外一个「吴」字，但对此，他似乎并不急着解释纠正这件事。
而是继续一边娴熟的翻转拉扯着手中的竹条，一边不介意的笑着说道：“……哈哈…… 叫什么都随你好了…… 只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叫什么都行……”。
“…… 至于你问我，这个地方是哪里吗？…… 其实在不同的时期，此界生灵对它的称呼，都是有所不同的……若是，提及它相对近期的名称？……你可以叫它为「迷琉界：凋零荒芜之地」……”。
问题得到回复。
「赵凡」不禁喃喃自语，重复了一句：“……迷琉界……凋零荒芜之地……”。
只是，在复述过一遍这个比较生僻的名称后，他有些尴尬的意识到，自己现在知道此处的名称，好像从根本上讲，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这就像是假如自己每天都生活在「地球世界」，有一天晚上做梦，梦见自己去到了一个名叫「m」的世界一样，知道了那个梦中世界的名字，又有什么用呢？
……
然而，「赵凡」这样想着的同时。
那名编织竹筐的老者，就像是能够感受到他的想法一般，在一个极为恰当的时机，貌似闲聊般的开口说道：“…… 怎么了？小伙子？…… 你是不是突然觉得？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名字，好像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其实这很正常……”。
“…… 年轻人，你不妨做一番假想…… 如果从现在开始，你要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上一百年，乃至更久的岁月…… 而在这段时间里，你会经历许多，记住许多，忘记许多……”。
“…… 假如是这样的话，这个世界的名字，对于你而言，不就开始变的有意义了嘛？…… 同样，与之相对的，你曾经生活过的，那个阔别到被逐渐淡忘的世界，也就变的没有什么意义了……不是吗？……”。
听到老者，说出这段似是极有深意的话。
内心升腾起更多疑惑的「赵凡」，本能的蹙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在沉默片刻后。
他有意选择了一个，相对比较具体的问题，恭敬开口问道：“……吴前辈……正如您所说的……此处名为「迷琉界：凋零荒芜之地」…… 可我们两人，此时却明明身处一片绿意盎然之地？……那这个地方？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呢？……”。
听到这个问题。
娴熟编织竹筐的老者，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而是依旧像与亲戚朋友聊家常般，笑着随口解释道：“…… 这个嘛？……其实也不难理解……那是因为我们两人此刻所在的地方，是「此界此处」五百年前的模样……而此世界如今凋零荒芜的样子，实际在方圆百丈之外……”。
得到这样的回答……
「赵凡」在感到吃惊的同时，似是在自己的记忆碎片中，想到了一些什么？
他隐约的记起？之前自己在被天魔「哲罗」追杀折磨的过程中，好像确实曾被拖入到过某个如末日般凋敝的荒凉世界。
只不过，这些碎片化的记忆，此时在与「吴前辈」所说的话相结合后，使他心中的一些疑惑，变的愈发的难以压抑了。
于是。
在犹豫沉吟少许后，「赵凡」对着眼前的老者恭敬施了一礼，较为坦诚直白的问道：“……吴前辈……既然您能够让不同时间段的空间，出现在同一个地方……那么，想必您应该也不是普通人吧？……您莫非是一位？我尚未得知过的神灵？……”。
“…… 吴前辈……不知道您是否会觉得？我的问题有些冒昧？…… 但在下，此刻内心确实是充满了种种困惑……比如，我觉得自己明明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却不知为何，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世界……”。
“…… 又比如，我矛盾的内心，其实不知道应该如何理解这个世界？如何理解您？……我好像可以说，这是另外一个世界，您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神灵…… 我似乎又可以说，这世界不过是我的一场梦境，而您只是我梦中的一个人而已……关于这两种看法，我内心觉得它们又很大的区别……可若归根究底的思考，我好像又没有办法，真正的区分它们的本质不同……”。
“ …… 吴前辈……我依稀记得，我是在某个世界的一户人家，修行静定后，打开了体验其他空间的契机……可现在的我，却好像迷失在了不同的时空之中…… 我像搞清楚这个世界，我想弄明白那个世界，我想自由的去往自己想去的地方…… 可是，事实证明，我好像并不能随心所欲……我失控了……我甚至不能回到曾经来时的地方……”。
……
「赵凡」问着……说着……
只是他问着问着，好像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想要问些什么了？
而在这个时候。
原本一边聊天，一边编织竹筐的老者，缓缓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随手将编到一半的竹筐坯子，放在一旁。
转身面向身旁这个一脸困惑的少年，平和的说道：“…… 赵凡…… 我能够感觉的到，你有很多的迷惑，很多的问题……”。
“…… 比如说？你搞不清楚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也想不明白，我为什么可以让不同时间点的空间，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我为什么可以把那天魔化身，阻挡在百丈之外？……甚至，你或许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名字？…… 你更无法确定，我是否能帮助你解决疑惑？又是否愿意帮你解决疑惑？…… 对嘛？……”。
听到老者的话。
「赵凡」的内心，升起了一丝难以言明的感受，他似乎突然有了一种错觉，觉得对方好像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于是，他连忙点头认可，恭敬的回答道：“…… 是的，吴前辈……您所说的这些问题，其实也都是我所困惑的……只是，或许是我内心迷惑太多的缘故，导致我一时不知道该问什么？也不知道从何问起了……”。
看着少年有些黯然的目光，听着对方坦诚的说话。
老者从小凳子上缓缓的站起身来，微笑着点了点头，面向一池清水，缓缓开口说道：“…… 嗯，年轻人，我能够理解你的感受……这么多问题挤在一起，确实有点难为现在的你了……那么，既然你叫我一声前辈，就让我这个做前辈的，帮你开个头好了……”。
“…… 赵凡，正如我之前告诉过你的，此方世界在被称为「迷琉界」之前，曾经也被许多生灵，在不同的时间段，叫过不少其他名字…… 单从这一点看，其实是与老夫我有些相像……”。
“……为什么呢？……这是因为诸多世界的生灵，他们对我这个老头子的称呼，也是多种多样的…… 譬如今日，我告诉你，我的姓氏为「无」，这也只是，是生灵对我的其中一个称呼而已……”。
“……不过，为了能帮你解开一些疑惑……我要提醒的纠正你一下，我之前告诉你我姓「无」，但这个姓字，并不是你认为的口天「吴」的那个「吴」字……而是有无虚实中的那个「无」字……所以，你可以直接称呼我为：无上……”。
……
“……无上！……”：听到这个名字，「赵凡」顿时惊呆在了原地，因为对方的这个名字，几乎是在变相的告诉自己，他就是「大道」本身一样。
虽然此时的「赵凡」，一时还不能够完全理解确认，老者的存在形式。
但如果对方真的是「大道显身」的话？
那么自己之前内心困惑的许多问题，确实都迎刃而解了……
例如：
1、对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对方不知道的话，才显得奇怪，不是吗？
2、对方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大道是遍及一切的存在，所以，并不存在他在不在这里或那里的问题，区别只在于对方以何种形式出现，不是吗？
3、对方为什么能阻隔天魔？又为什么能够营造出这片绿茵百丈之地？
只要对方想这么做，好像没什么是做不到的吧？
……
就这样，随着一个个困惑被瞬间解开。
「赵凡」在感到些许释然的同时，又顿时觉得紧张了起来。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么一丝的不敢置信，这使得他在问话时，语气都显得有些结巴道：“…… 无…… 无上…… 无上前辈……您是说？您就是大道本身？……还是说？您是道之化身？……”。
看了看身旁少年，一脸滑稽的神色。
身为大道化身的「无上」老者，表情和蔼的笑了笑，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 …… 赵凡，你看…… 是不是在解开了对我姓名的误解后？你的许多问题，就自然找到答案了呢？……”。
“ …… 可在这个过程中，比较有趣的地方是……你在第一次听到我谈及姓氏时，将我口中的「无」字 ，习以为常的认为是「吴」字…… 这是因为在你过往的人生记忆与经验中，几乎没有见过以「无」字为姓氏的人…… 对吧？……”。
“…… 所以啊，小伙子……真相有时候，其实和你的距离并不远，甚至可以说是近在咫尺…… 只是，你一些习以为常的观念、判定，使你无法认识那些触手可及的真理…… 就像我无上大道，明明和你面对面，却好像被你的偏见，阻隔了十万八千里那么遥远……”。